崔沅绾顺着他这番粗暴动作被迫抬起头来,晏绥的脸朦朦胧胧地呈现在眼前。豪眉皱起,目光猝毒,薄唇紧抿,显然是一副生气模样。若此处只有二人在此,晏绥会掰开崔沅绾的嘴,将拇指探入其中一番搅弄,看看这嘴里会不会再吐出他不想听到的词句。可光天白日之下,几双眼睛注视着他二人,他这想法也只能作罢。“你又为何会在此处呢?”晏绥问道。“我来垂钓。”崔沅绾蹙眉敛眸,故作可怜之态。“阿娘去寻张姨娘踪影,哪里还会管我死活?”崔沅绾一脸神伤,“往常出去,哪有戴过帷帽呢?眼下外面风闻传得那般难听,幸有帷帽护我,不然也会被投一身烂叶菜。”“他们敢!”晏绥气急,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真生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他的人。“如何不敢?”崔沅绾纤纤柔荑覆在晏绥青筋依稀可见的手上,小指滑到他掌心中去,如灵巧的蛇一般,四处游窜撩拨。“你不在的时候,他们都在欺负我。”也许是诓骗她的假话罢,也许是随口编出的谎话罢,可在她眼颦秋水,实在叫晏绥难以下狠心来。“岳丈的事牵扯太多,不过且放心,他断然不会出事。”晏绥败下阵来,贴着崔沅绾肌肤的手无力滑落下去,垂到身侧。崔沅绾往前走一步,与晏绥贴得更近。只要她伸手,就能环住晏绥的腰,绕紧所谓的救赎源。可她没有,她逼问这:“会是什么事呢?为何不肯同我说?”“我……”“慎庭,隔墙有耳,莫要多言。”半晌不语的兆谆这时开了口,打断晏绥将要说出去的话。“两位小娘子,劳烦你帮我数数,这里有多少鱼。”兆谆指着身边鱼桶,把秀云绵娘给叫了过去。既知这老翁身份,秀云绵娘半点不敢怠慢,甚至恨自个儿生了两只耳,一个听着自家娘子与姑爷对话,一个听着身边兆相低声嘱咐。想是牵扯朝堂事,秀云递给绵娘一个眼神,叫她小心行事。兆谆既不愿叫晏绥说明其中杂事,崔沅绾也不会没脸没皮地问下去。她有许多话要同晏绥说,无非是娘家夫家那些事。只是当着林之培的面,再正常不过的家常话都觉着难以启齿,何况晏绥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想再火上浇油。“慎庭,我想起东头还有一鱼桶没拿过来。你动动脚,带着二姐一同前去,把那鱼桶给提过来罢。鱼已钓够,一会儿称下重,收拾走人罢。”兆谆说道。晏绥点头道好。临走前,崔沅绾又交代秀云绵娘一番。“你俩就在柳树下乘凉罢。不该听的话,就别往心里去。”崔沅绾说罢,见绵娘那张秀丽的脸都皱了起来,一时心头不忍,将钱囊交到秀云手里:“要是觉着无趣,带着绵娘在附近好好转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玩得尽兴。”秀云说是,忙拽着秀云走远。兆谆把旁人支开口,自个儿不知何时又坐到了马扎上。他把林之培踢倒的马扎扶正,又对失魂落魄的林之培说道:“林家郎,我听夏长史提过你。坐罢,我想跟你说会儿话。”林之培自是不敢回绝,在兆谆面前点头哈腰,连连说是。“眼下我褪下公服,穿着便衣,你就当我是个钓鱼翁罢。不用怕我,也不用拘谨。不用把在夏长史面前那套低三下气的作风带到我面前来。”兆谆语气温和,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林之培身上的毛病。不是人人都跟夏昌一般喜怒无常,踢打鞭笞身边人。兆谆见林之培满脸恭维,心里只叹夏昌害人不浅。“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兆谆问道。林之培一怔,“晚辈不知。”“你想跟在夏长史身边做一辈子出头鸟么?”兆谆又问道。“晚辈不知。”林之培捉摸不透兆谆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回话。他这等不入流的小官,听过兆谆大名数次,却从未亲眼见他一次。若今日他知道这位钓鱼翁便是主持新法的兆相,怎么也要熏香沐浴,拾捯干净,前来拜见。他为博崔沅绾同情,把自个儿整成这般狼狈模样。谁知才说两三句话,他的来意还未交代清楚,晏绥这厮就冒出头来,打断好事。林之培心里酸水泛滥,道:“晏学士心有鸿鹄大志,又得贵人相助,前途自然坦荡光明。晚辈怎敢与他相比?晚辈恍如蜉蝣,朝生暮死,来去由不得自己。”“你待在夏长史身边许久,什么都没学会,倒是把他这好怨天尤人的窝囊本事学了个通透。”兆谆叹口气,满是无奈。小辈年轻气盛,难免会走错路,生异心。若不早日点醒,定会误入歧途。当年他与夏昌是同年好友,那时夏昌还不是这般疯癫模样。夏昌不听劝,一意孤行,致使二人分道扬镳。兆谆每每悔恨,当年若多劝夏昌一句,有些事便不会生出来,有些人也不会白白葬送。兆谆对旁的事都看得通透,唯独对夏昌,曾经的好友,现今的敌对头,总是下不去狠手。“日子是自己过的,脚踏实地过好便可,不必关注旁人要走的路。”兆谆劝道。“可我想踩着晏学士的脚印走下去。”林之培反驳道,“晏学士一朝高中,自此乘云行泥,入馆阁,赐金鱼袋,无比风光。我自认不比他差,我想走他那条路。”兆谆摇摇头,认为不可行。晏绥是打小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勤恳好学,又有门第辅佐,得良师益友相助,心里憋着股狠劲,多年韬光养晦才有这些荣光。人生来无高低尊贵,但有些人生来便处处压你一头。晏绥便是这样的人,他天资聪颖,寒窗苦读时任谁见了都心疼,真是要学疯魔了来。可林之培用功勉勉强强,说是深谙中庸之道,不露锋芒,实则是无锋芒可露。官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