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远去东安围场,一路要坐车辇,车辇比马车要稳当许多,只要一直走官道就不会太过颠簸,只是行路缓慢,把一日的马程直接拖延至五日才能抵达。对于皇家出行,尤其有皇帝、宗室和妃嫔时,慢一些反而是好事。毕竟侍奉的御膳房、库房、尚宫局和各路驿站都要提前准备,否则御驾一停,后面的膳食补给送不上来,那才叫闹心。且仪驾行程过快,各地官员还没来得及见上陛下一面,那皇帝大费周章出宫一趟就没了意义。萧成煜虽很是勤俭,但有些时候是不能勤俭的。就比如圣驾出行,该有的威仪和体统是一定要有的,他就是自己想俭省也俭省不了。故而他也没让宫妃郡王们也跟着轻装简行,还是按照常例让各宫先把才常用的行礼送至尚宫局,尚宫局早就已经送到了东安围场的行宫。今日各宫宫人收拾的是这五日路途上的体己之物。在这一片纷纷扰扰里,望月宫里却死一般沉寂。蒋敏今日醒得很早,大约四更天时她就睡不着觉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躺得心烦,便索性坐起身来穿衣。她很快就收拾好自己,一路轻手轻脚来到望月宫前殿的寝殿里,对坐在门口的大宫女丢了个询问的眼神。蒋莲清规矩大,人也很是冷酷,她的宫女守夜都只能在门口坐着,还不能睡熟,大多都是昏昏沉沉熬一整夜。这会儿大宫女翠枝正迷蒙着双眼,忽然在寝殿里看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脑子好不容易清醒些,她才吓得一个激灵。蒋莲清睡觉时不喜吵闹,也不喜光亮,故而内寝殿里昏暗一片,宫灯全部都被熄灭了。而外间门口,也不过只立了一个小烛台,勉强让值夜宫女能看清景物。翠枝好歹是宫里多年的老人了,这会儿即便很是惊慌,吓得全身汗毛竖起,她也没惊慌失措地失声大叫。“姑姑?”翠枝爬起来,勉强看出来人是蒋敏,便小声询问。她那声音比蚊子叫还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但蒋敏还是冲她点了点头。蒋敏快步来到门前,即便屋里这般昏暗,她却行走如常,甚至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夜里如何?”蒋敏来到翠枝面前,低声问。翠枝回过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回禀姑姑,娘娘夜里睡得很好,也未叫起。”她这么说,但蒋敏的心却悬了起来。“没有叫起?”蒋敏蹙起眉头,她绕过翠枝,轻轻推开了半阖的房门。为了方便宫人进出伺候,也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响,寝殿的门都是半掩着的,推开时不会发出撞击声。蒋敏跟做贼一样,蹑手蹑脚进了贴着细窄的门缝进了寝殿,寝殿里安静至极,就连蒋莲清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她日日都陪在蒋莲清身边,对寝殿内的一景一物都务必熟悉,就算屋里漆黑一片,只有角落里摆放的夜明珠幽幽亮着微光,却微弱至极。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安静来到了床榻边。隔着厚厚的帐幔,蒋敏侧耳倾听片刻,然后便伸手掀开了帐幔一角,往里面悄然看去。借着夜明珠的迷蒙微光,她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躺在床上的人双目大张,乌黑的眼珠就那么直勾勾盯着蒋敏,险些吓得她后退一步。但蒋敏忍住了。蒋敏一看便知,蒋莲清是一夜未眠。蒋敏心中叹气,她把帐幔挂好,又去暖炉上取了温水,回到床边对蒋莲清道:“小姐,喝口水吧。”她没有唤她娘娘,蒋莲清最不爱听娘娘两个字,总觉得是别人在嘲弄她,让她浑身难受。谢景还没住进来,如今的望月宫还属于她一人,蒋敏就让上下都不喊她娘娘,喊她小姐。反正她们家小姐也被禁足了,宫里人出不去,宫外人进不来,喊什么都没人管。听到小姐两个字,蒋莲清瞪大的双眼才转了转,她目光里失去的神采逐渐回笼,终于有了些常人的反应。蒋敏看她这样,心里难过死了。她搀扶着蒋莲清坐起身来,喂给她一口水,等她把水都喝进,才低声道:“小姐,他们都走了,咱们留在宫里多好,清净着呢。”“之前德太妃娘娘不能来看望小姐,等他们走了,娘娘就能来看望你了。”蒋莲清沉默不语。蒋敏想了想,又道:“您看,去东安围场的人比留在宫里的少,这不是什么大事,娘娘也不必往心里去。”“你以为,我在忧心此事?”蒋莲清哑然开口。刚被禁足的时候,蒋莲清每日都在望月宫里发脾气,把望月宫里能砸的古董瓷器都砸了一遍,最后还是蒋敏拦着,才把剩下的珍贵古董保护了下来。在闹了几日之后,德太妃让宫人来宽慰了她一番,蒋莲清这才有所缓和。刚开始被禁足的时候,蒋莲清还能好吃好睡,可时间一久,她就越发烦躁,晚上不能入眠。她不喜欢被人关着,哪怕是皇帝也不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她禁足没几日,萧成煜就下圣旨,说要八月底去东安围场秋狩,名录里那么多人,就是没有她。这也难怪,她一个禁足的人,就连望月宫都不能出,更何况是去东安围场了。
但她就是不甘心,就是愤懑,就是怨恨。凭什么?就算沈轻稚并未行厌胜之术,最后不也查清了?该罚的人都罚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萧成煜倒好,不仅禁足了她,还变相禁足了德太妃,他确实没下令直接禁足,却让德太妃出不了承仁宫的大门。这个看起来霞姿月韵的年轻皇帝,背地里也满肚子坏水,就连心都是黑的。这种愤怒一直延续到了今日,今日皇帝陛下要高高兴兴带着爱妃们出宫秋狩,而她依旧要被困在这狭小的望月宫里自生自灭。蒋莲清更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