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听闻刑部来了人,连忙小跑着趋迎出去。六部在江州何曾有过这等待遇?
御史台主办此案的便是才升四品巡按御史的薛穹。太守官拜三品,御史虽有越级上奏、直达天听的职权,却不能直接对太守做什么。是以,这些天太守仍就揣着一颗惶惶的心,每日心不在焉的上衙门点卯。后院家中却早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其后便再没什么要紧话。两人说起白日拆招的情形,江令筹指点了下姜衍的下盘,待到月上三竿,起了乏意,便各自回了屋。
回来的路上杨枝忍不住在想,那个“他”到底是谁?
“大人,拿没拿下官还要查探之后才能定夺。”杨枝道:“大人若想洗冤,请将实情尽数奉告。”
只见江令筹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向姜衍道:“替我将他约出来一叙。若他不肯,就将这封信交给他。”
杨枝叹了声“好茶”,便垂下眼睑,学着柳轶尘往常的样子,百动不如一静,默了片刻。
“谢大人,你这是把本官当什么人!
厅中很快就有人端上茶果来,谢知敬献宝一样亲自端给杨枝,满面堆笑:“杨大人尝尝,这是今年新上的茶‘碧雪银针’,明前的,每年只得几两。多数都送进了宫,本官只留了几两,怕哪位钦差大人来了尝不惯本地的粗茶淡饭。”
到了歇宿之处安顿好,杨枝只简略用了顿饭,便直往太守府衙来。御史台的人已比他们早到了快十日,谢云的要求是,就算不能抢在他们前头,也不能太落后了。
“完了。”谢知敬脸上挂着的两个肉瘤一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一拍大腿:“完了完了完了。”转而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急问杨枝:“那么礼部的谢尚书呢,有什么话没有?”
茶香的确沁人,入口有淡淡的回甘。杨枝并不好茶,但亦能尝出这绝非凡品。私底下扣留这样的贡品,还拿到台面上来,绝非他方才所说的意图。
“小丫……杨大人,你去给谢尚书去一封信,那二十万两银子我当真没拿啊……”谢知敬一激动,那肥胖的身躯剧烈一哆嗦,像一只撒开四蹄、慌乱逃命的猪。他五十上下,和清秀斯文的谢云看不出半分相似之处,虽说同宗,但单看这面相便知道同的有些远。
临到江州的前一晚,杨枝因心中惦着许多事,入夜仍睡不着,便出来走走。走到抄手回廊前时,却见捕快姜衍与江令筹并肩立在廊下。不知怎的,许是本能驱使,杨枝下意识往身侧的一丛芭蕉后藏了藏。
谢知敬呆呆打量了她一瞬,又仰望厅外青天片刻,似是在看那天上是否会有四月飞雪为他鸣冤,半晌,不见一丝动静,终于作罢,长叹口气:“杨、杨大人是吧?杨大人想问什么,但问无妨。”
谢知敬拖着一身颓唐的肥肉往厅内走,还叫人给杨枝看了座。他能坐到太守的位置,并非当真蠢材,片刻的绝望之后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小姑娘是他唯一能活的希望,就算死马当活马医,他也不能放开了这块浮木。
见到杨枝,却愣了一愣,往他身后觑望了半天,除了几个随从,并未看见别人,终于放弃:“……就你?谢郎中呢?”
“谢郎中因与大人有亲族关系,不得已需回避。”杨枝道:“遂派了下官来。”
“大人说笑了,江州风土宜人,只会把人胃口养刁才是。”杨枝笑着接过茶盏,并未否认他口中的“钦差”二字。此刻谢知敬将她奉作上宾,这案子才能顺利地查下去。
谢知敬被她噎了一下,然转目见她气度从容,举手尽是不迫之态,愣了一瞬,忽然问:“你就是圣上钦点的小丫……主事?”
杨枝一笑,下意识伸手拍了拍她脑袋,点头应好。
“正是下官。”
“多谢大人。”
姜衍恭敬称是。
谢知敬果然按捺不住,急急道:“这茶大人若是喜欢,一会本官让人给大人装些带着?”
姜衍身材高大,面庞黝黑,一双小眼却十分灵活,与他高壮憨实的身材似有些不符。听闻下月已要升任捕头,不知是否一路自市井爬上来,历了些艰难,极擅识眼色,亦有些油滑手段,见了江家兄妹,处处不着痕迹的巴结。周尧父亲是个锁匠,在南城经营一间巷道般窄小的铺子,虽亦出身寻常,但性情与长相都十分耿介,一板一眼的,话少,好酒,只有当江令筹提及武艺时才会多说几句。
杨枝十分“残忍”地摇了摇头。一刹那,仿佛看见他半灰的头上又滋滋冒出了几根白发。
南安。路上添了江令梓,总叽叽喳喳的,虽聒噪许多,却也多了不少欢乐。诸人关系也拉近了许多,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申冬青都偶尔开起了玩笑。杨枝身旁的书吏还拘谨些,两名捕快姜衍与周尧因是武人,早与申江等人打成了一片。
驿馆离南安不过两个时辰的车马,次日清晨便到了南安城外的十里亭。刑部江州清吏司的人来接,兵部也来了人。杨枝与江家兄妹在城门前分手,江令梓悄悄拽了拽杨枝的袖子:“哥哥身边太闷了,姐姐安置好了,派人来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