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很长,我记了满满一本子,心想哪天lun卡需要做国际企划,拍社会题材,我就不用费太多心思在前期准备工作上了。当然,我也不是绝对理性的人,动容是有的,只不过故事和我隔着大海,体验没有那么真切。再加上我对她的印象始终是娇小而特立独行的画师。得益于她,故事的悲情色彩也被冲淡了。趁着这个势头,我又将她的油画搬出来。幅面的占地比速写本大得多,我不小心碰翻了茶杯。她在电话那一头听着我狼狈的动静,立刻猜出是哪一幅画,这让我十分吃惊,同时也明白这幅画对她的意义非凡。我将灯扭亮。人物的长发让我惊讶。蓝天白云,无疑是高气压中的托卢。女孩披过腰黑发,背着撑得滚圆的包,站在一幢建筑的门前。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她就职的,也是我深夜前去拜访的画室……这么说,这位近似魔发奇缘女主人公的女孩,就是她本人吗。我很难不想到赫瑞蒙。这算什么巧合。漫长的轮船之旅磨掉了连伮的体力。她是最后一个下船的乘客,踏上码头时,仍然克服不了晕眩,甚至以为自己踩空,打了个激灵。高气压和热岛效应外的酷暑压得她抬不起头。她背着包,跟随人流找英文提示。但令人困惑的南岛语系成了连伮的拦路石。她放弃了,决定先去买丙烯水彩笔。涂鸦改善心情,十分必要。店员听不懂她的话,只顾看她的长头发。连伮自己动手,挑了标价数字相对较小的一盒。下船之前,连伮找机舱工人换钱,也许被他们黑掉不少,但换来了货币面值的换算规律,她便认为不亏。这些钱够用到找工作。连伮明白,自己得抓紧。出了美术工具商店,正好碰上卖椰子的商贩。连伮看着四周拖大件行李涌入市区的游客,又拍了一下背后的瘪包,决定让自己充实一点。她推着轮箱赶到贩子身边:“one。”行人都看她,似乎期待着说外语的长发女孩在异国他乡能多做些蠢事。万众瞩目的感觉刺激了连伮,她变得更主动了:“one!”商贩很有眼见力,加了一倍的价钱,做成了今天最好的一笔生意。椰子结实,配合长发,终于让连伮寸步难行。她靠在灯牌下,接过清洁工递来的城市手册,参考二手书市里的字典,粗略看了一遍。人才交易所是去不成了,她决定先找一份零工,要工作环境鲜妍明丽的,和这座热带城市搭配正好。服装店、百货店、餐饮店……热门场所全不能去,因为需要极高的沟通能力。连伮查着手册,找到城市边缘线上的蜂房。
“收帮手吗?”她用英语大声问。主人在后院的空地上燃蛇麻草熏蜂,深绿的浓烟到处流窜,将自然生长的阿拉曼达熏成蜂巢般昏黄。他的英语不错,第一句话就是警告:“没有防护措施就别靠近,我可是买了保险的,你讹不到我的钱!”连伮离得很远,观察他的防蜂帽,有一点羡慕。不过失败对于一个初入者来说很正常。她调整心态,又去了报社。版刷无需沟通能力,只要指明哪里印什么东西就可以。可社员不让她进,直打量她的头发:“小姑娘,听过维罗妮卡·雷克吗,她的‘躲猫猫’发型那么火,最后还是要为生产工具让步。你也别执拗,快去剪个短发,否则会热死在工位上,你看托卢哪里有长发的人——”也许是他的说教太冗长,用词太讲究,连伮没听完就跑了。她沿着绿化带走,为城市手册的内页添一些涂鸦。逃学的男生路过,顶着满脸粉刺偷看她的画:“caricature(漫画)!”“谁说的,是graffiti(涂鸦)。”连伮立刻反驳。双方的发音都差,最后不欢而散。但连伮却开了窍。她避开大型艺术馆,专找私人画室。刻薄的沙龙派将她当成怪人;青年画廊极度排外,只要创始团队;走商用途径的小工作室问她会不会cao作立体彩绘机……连伮险些回去找养蜂人。她将问题归结在自己不够果决,于是在走到下一家画室之前,提前准备好了台词。“需要画师吗?”她的声音惊动了整条商店街。能看得出这家画室新开不久,漆面很新,玻璃雪亮,门牌号上拴了风铃,弥漫着连伮并不欣赏的上世纪浪漫。室内本来有争执声,被连伮的大喊打断。为了以防万一,连伮又查了一遍字典,确定自己的用词无误后,她开始做复读机:“请问需要画师吗,需要画师吗?”“好好,需要,嘘,小点声,”还没有秃的丘lun纳出来阻拦。看到连伮的样子,他愣住了,赶快用方言解释给邻居听:“什么呀,我没有私生女,真的……不是的,不是我招童工,天哪,不会是喀特佳……”“什么东西是我?”很高挑的女人,穿着鱼尾摆的吊带裙,脸有些松弛,身材依旧丰腴健美。听到丘lun纳提她的名字,她很不满地拧了一把他的肩膀:“不要老拿我挡事。”两夫妻当着连伮的面,又开始吵架。连伮实在背不动椰子,干脆坐在地上等。因为长发的缘故,她原本就乍眼,又因为异常的举动,吸引了路人的更多注意。他们交头接耳:“真是要命,做父母唉。”羞得丘lun纳和喀特佳提着连伮逃进画室。喀特佳还说了一句“生面孔,怪漂亮”,当然,连伮学会托卢的地方话后,才理解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