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手里拿了缰绳道:“你去白大人府上,给他传个口信:旧时旧地旧人,我请他喝花酒。”说罢调转马头,独自去了。
不多时到了靖王府,应门替潘濯牵了马,又道:“大人,王爷在书房里呢。”潘濯应了声,整衣往书房走。站在门口俯身行礼:“殿下。”
景昭正翻着一叠文书,起身笑道:“来得好快。”书案对面已摆了一张圈椅,景昭拉他过去按着坐下,又返到门口吩咐了什么,这才回来坐下。
两人平日里议事相处,起坐言语间多半都是逾了矩的。正所谓债多了不愁,此时面对面坐着,潘濯便不再推拒。
“殿下要与我看什么?”
“先等等,还有件要事要办。”
潘濯皱眉道:“何事?”景昭却微笑道:“不急,也等等吧。阿濯取了何字?”潘濯垂首道:“子渊。”见景昭推了纸笔过了,便在砚上抿了抿笔尖,将那两字写下。
景昭笑道:“我道是紫鸢花的“紫鸢”,却是这两字,倒是古意盎然。”潘濯回道:“殿下谬赞。”
景昭话锋陡转道:“子渊可知道礼尚往来么?”又道:“以后无人时不必拘礼,你我便以字相称罢。”说着将纸笔回转,也提笔在落下二字,又转回潘濯面前。
潘濯垂目看去,见“子渊”二字行楷旁也写了二字:行止。端详片刻,自语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殿下的字意境高得很……”“子渊忘了,方才说什么来着?”
潘濯正想着如何逃过这僭越之罪,落了这等口实,万一将来哪天要收拾自己,现成的大罪哟。却有侍女捧了漆盘进来,走到桌前福了一福,将盘上的一只天青釉瓷碗并银箸端到桌上来,随即离去了。
是一碗面。点缀着鲜艳的菜丝,袅袅冒着热气,细白顺滑的长寿面。
潘濯忽然觉得心里难受得很。此时似是应该说“多谢殿下挂怀”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倒是眼里已有些热意,忙垂了眼帘遮掩住,只看住面前的碗,碗里的面。这个人,总能让自己张不开嘴。
景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微笑道:“趁热吃了吧,这便是今日的要事了。”
潘濯扯出一个笑来,尽量平声道:“我上一次吃这个,早在五年前了。”稳了稳声音,又道:“……难以言谢。”嗓音里仍有难抑的情绪。说着抬手拿起箸来。
景昭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吃完了,又道:“要事已毕,该看东西了。”
说罢起身去多宝槅上端了个木匣过来,“寻了件寿礼给你,你大约会喜欢。”说着将盒盖打开。
里面放了数个古旧卷轴,潘濯接过来一个小心打开,顿时眼里放出光来。
前朝大儒郦任之,后半生踏遍中原山河,遍访边疆风土,呕心沥血终成图轴七卷,名曰《万里水陆图卷》,除却各地地形风物,单是笔墨之妙已是令人绝倒。之后政权更迭战乱不断,此图便失了踪迹。
数尺之间,山河迤逦。故人已去,永恒的是土地江河,曾经拥有的,曾经失去的,一一清晰可见。
潘濯凝目端详半晌,忽地明白了他的用意,便收起画轴又放回匣中,抬头看向景昭。双目熠熠,神色端肃,稳稳道:“今日酉时,我也有东西要与你看。”
回礼
申时三刻,景昭与潘濯出了王府大门,既无仆从,也无马匹,招摇过市。
玉人楼里生意依旧热闹。“千金何沽倾杯乐,百岁堪纵玉人歌。”远远看过去,新做的楹联上泥金大字拉风异常。刘老板Jing明务实,难怪日进斗金。
“陆含章写的么,有些意思。”景昭偏头说道。潘濯与他稍稍错开半步的前后距离,笑道:“这字值钱得很。”值一千两银子加上个白大人。
两人谈笑着上了二楼,刘掌柜惊了一惊,赶忙迎上去,老脸笑成一朵花。“客官有何吩咐?”潘濯直接道:“店里、门外打扫干净些。外边好多尾巴。”说着与景昭进了雅间。刘逢春点头会意,下楼与店中小二附耳吩咐。
闩上门,径直去开屏风后的暗门。景昭眼中有惊讶之色,仍是不问不语,泰然与潘濯走进去。七拐八拐,出暗道,入卧房,再出卧房,到隔壁敲门。正是陆含章上次走过的路。
陆含章起身开门,门缝里见是潘濯,如释重负道:“你再不来这里要憋闷死……”门开了,后半句话噎在了嗓子里。
白琚察觉不对转过头,正见景昭神色和悦走进门来。迅速确认了一眼潘濯的神色,放心行礼道:“见过靖王殿下。”陆含章也赶紧道“见过殿下”。
景昭轻松道:“到了这里,怎还如此拘礼。你们平日和潘濯也是这么客套的么。”潘濯笑道:“哪里的话。”说罢引人就座。
陆含章抖了抖衣袖,起身给座中三人倒上酒。笑道:“素闻二皇子恭谨克己,原来也是这般真性情好兴致,来这温柔乡里体恤臣工。”景昭带着笑不置可否,举箸夹了一片笋尖。
潘濯道:“那我便不拘礼了。”饮了一口酒,向景陆二人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