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带点落寞,陆金手上打着野草,心口却好像被揪了一下。
他赞美的这样真情实意,倒是让遗光有些脸红,
他们七拐八拐,将那些尾随的人都甩了以后,天已经快蒙蒙亮了。
“陆大哥,你是在打草惊蛇吗?”
天将亮,草地被蒙上了一层虚幻而稀薄的金光,有一两只鹄鸟惊的从草丛里飞起来,发出一阵阵咕叫。
他发现了,麻利的将行礼换到脖子上,弯下腰,作势要她爬上来。
遗光从后面跟着,见他宽阔的肩膀像山一样沉静,他好久没有发出点声音,闷着头赶路,好像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他笑着看着她,眼神像是安慰。
可后来,老辫子倒了,军阀来了,土匪换了身皮,也当官了。当了官,心还是强盗。
“你懂的真多。什么都知道。”
那时候,是这样的。
“你去过的地方真多,难怪这样的有见识。”
别怕。
就此关中天黑了,刘土匪入了关,像蝗虫进了麦地。马没了,地没了,米脂的婆姨被买了为奴作婢,绥德的汉子套上笼头,被赶去川湘黔豫,挖
陆金心里一荡,为他那一句陆大哥。他点点头,又有些惊讶。
他见过那些洋学堂的女学生,一个个那么自信大方,都说读书好,连嫁人也不愿意。
陆金叫叶竹明踹了伤口,崩着劲儿走路,倒是看不出异样,又穿着大衣裳,身材更显得健壮高大。
男人察觉到了她的惶恐,步子放小了些,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手上打草的棍子挥舞的渐渐慢了下来。
那些人,又那样对待她。
他捡了根棍子,当先站出去,一边走往前拍打着草丛。
“我背你。”
陆金肩膀一抖,好像突然醒过来。
她当时听完,颇受震撼,独自思索了好几天,将记忆里父亲和钱伯伯的事情翻出来,明白齐贵说的是真的。
陆金看出了她的局促,点点头。
“不,不,不。”
老人说人有手脚,不靠天。只要勤快,就能活下命,存下钱。
1917年,新政府发动了二次革命,当时的督军陈树藩手上没兵,病急乱投医,向镇嵩军头子刘镇华发出了求援信号。
“陆大哥,我听你的口音也不是沪上的人。像我,老家其实是江浙,小时候父亲做生意才去满洲待了几年,后来回来了,爹妈出了事情,就一直寄住在父亲的朋友家里。算起来,咱们都算是外乡人呢。”
“我是陕府绥德人。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我们那儿,虽然都是黄土地,可是男人勤快,女人贤惠,走西口,跑三边,下南路,赶马帮,拉驼队,南边北边,只要脚能到的地方,我们都去。
因此那些黑暗角落里探视的宵小,哪怕见他们只有一男一女,也忌惮着不敢贸然出手。
陆金静静的听着,
就是老辫子后期,流寇土匪横行,我们绥德汉子,拿着马鞭棍棒,谁都不怕。
两人松了口气。
他身上伤势都没有好全,那条腿,为了不露怯,又强撑了一晚上,刚才遗光仔细打量,出了沪上市区,已经有些一瘸一拐了。
政治安保要钱。钱从哪里来呢?商人给呀。给了钱,你强,我好。要是你被打跑了,下一手的人上来,说你是前朝的人,还想做什么生意呢,现成理由把你打发了,安插上他们自己的人,你能说什么呢?谁让你不和他们好呢?”
“陆大哥,陆大哥……”
遗光跟在后面,轻轻的笑起来
他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木棍。
大路已经到了尽头,往前蜿蜒,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隐隐约约,似乎有条小径。视线再往远处眺,仿佛可以看见若隐若无的炊烟。
有人家!
陆金昂首阔步的在石板街上走着,遗光也察觉到了四周围若有若无的窥测,重生的喜悦被泼了盆冷水。
遗光轻轻的揉着小腿,行礼都背在陆金身上了,可她还是腰酸背痛,尤其一双小腿和脚底,酸胀的已经麻木了。
去年看到她,便是惊慌失措的一个小姑娘,今年看到她,成熟了,可是年纪轻轻就做了母亲,听说她以前还是个大学生。
“小时候和父亲在东北,春天受邀请去乡下一个主顾家给他母亲祝寿。那位伯伯家门口有一大片的草甸子,我和他家的孩子在边上玩,家里做工的人便拿棍棒打草,说是蛇受了惊就跑走了。”
她又往陆金身旁靠了靠,将临时围在头上的围巾又拢了拢。
遗光真心将他视作自己的伙伴,希望建立平等的对话交流,她想给他信心,想了想,决定问些他擅长的话题。
低沉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
现下时局动荡,后半夜的街上也不安全。
“咱们快点走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