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尚武拉上他弟一路没吭声回到家时,天已很暗了。
一进门就丢开手,把他弟独个儿放院儿中间。
一言不发,在院里装鱼的大缸前将担放下。
屋里没点灯,整个院子朦朦胧胧,半暗不亮,像叫透明的银纸罩着,他在院子里借着正升空的月亮明气儿干活。
两个鱼篓子提起来,哗啦啦把里面装得满满的鱼虾全倒缸里倒空,倒完将鱼篓子扔出去,鱼篓子叫他摔出好远,一个挨一个在地上滚,把旁边大瓮举起,往鱼缸里倒瓮里早就备下的活鱼虾的水。
半人高一人抱的大瓮他举着倒水,比举个小盆儿还轻松,短打露出来的麦色臂膀筋脉明显,如同一条条交轧发怒的蜈蚣,溅起的鱼缸里的水弄到他胳膊上,活动中臂上肌rou滚动,力量满满,又凝成水珠子滴回缸里。
这些鱼明天要挑集上卖呢,得叫活着,死了卖不出好价钱。
满院子里只听陈尚武倒水的声儿。
陈乖宝叫人扯了一路,他哥抓得他可疼了,路上一手挑担一手抓他,崩着脸又不跟他讲话,回院儿里了就把他撂了,手都不牵了,那哗哗倒水的声儿不是倒给鱼虾呢,那是倒给他呢,把他心淹得都快胀发了,陈乖宝一虚一急,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在原地急得转圈儿,又走过去围着鱼缸和他哥转圈儿,小狗追着叼尾巴似的,提着两只手在胸前,喉咙里哼哼唧唧的。
陈尚武把水倒完了,放下瓮出了口气,这会儿闷头走了一路,又倒了个鱼,好歹是放出去一点怒了,听他弟又开始唧唧,还张了个口:“别哼唧!教过你又忘了?”
他弟转圈儿的脚一停,把嘴一捂喉咙里没声儿了,眼扑闪扑闪,黑长睫毛慌慌地把他望着。
陈尚武心就软了,手把脸一摩挲,也不跟个黑锅底似的凶了,把他弟手拉过来:“乖,别怕,哥不跟你生气了。”
陈乖宝松了心,他把捂着嘴的那只手放下,立即扑上去蹭蹭他哥的胡茬子脸,扎人都不嫌,shishi的舌头伸出来舔他哥下巴。
陈尚武叫他舔得痒痒,又抱住笑了:“别舔别舔,说你是个憨货呢,还改不过来了。”
说到这儿,又严肃起来,板着脸把他从怀里刨出来,捧着他艳浓浓的小脸叫他眼对住自己嘴,教训道:“跟你说这些话你得给俺牢牢记到脑子里,在家里头,你跟哥蹭跟哥亲都成,出了门,谁再拿啥东西骗你跟他嘴儿,就是嘴对嘴挨一块儿,你就大耳瓜子抽他,不敢抽就喊哥,哥保护你,过来捶死个狗cao的,还有,除了哥,身上也不能叫人乱摸,衣裳更不能叫人脱,尤其是见着你就流哈喇子的那些男的,听着没?”
陈乖宝懵懵懂懂地点头。
陈尚武不满意,摇了摇他:“说听见了,教你学说话呢正,一天不爱张嘴就会笑。”
陈乖宝:“踢……听见惹………”
“嗳——,乖了。”此时天黑虫叫,远处月升了半个老鸦岭,夜风凉爽,陈尚武又把他弟抱小孩似的提起来,叫稳稳坐到他右胳膊上,两兄弟顶着门走回屋:“回屋,哥收拾收拾,给你杀鸡炒鸡吃,说好晚上给俺们乖宝吃鸡呢。”
陈乖宝坐在他哥胳膊上举起两手:“吃………吃!”
陈尚武把他弟放桌子前头凳上坐着,给拿了两块昨天徐婆炸好给送来叫吃的鱼饼,叫他弟拿着吃。
先垫巴垫巴,孩子跟他出去捞了一下午鱼了,也该饿了。
他把他那已穿了几天的,陪了他好几季,叫汗都渍絮了的粗麻短打换了下来,就这衣裳他还心疼,怕一会儿杀鸡血给溅上头弄脏了不好洗,腰上系着布绳股子拧的裤带,身上只穿着海边渔民方便下海干活灰布大裆短裤,Jing着上身出去了。
屋里只是睡觉吃饭的地方,厨房是在院里搭了个草棚,土地上盘了个大泥灶台,灶下是细柴粗柴两堆,灶台上嵌着一大一小两口铁锅,他爹跟他娘成亲时候盘得,跟那间屋子,就是他爹娘留给他的唯一遗产,紧贴着旁边放了个大的四方高腿桌,放着菜案勺铲等物。
他先没去厨房,先把手伸到鸡笼子里,老母鸡的声儿咯咯咯快叫疯,陈尚武把在他手里死命扑楞着翅膀掉羽毛的一只老母鸡掏了出来,嘭把笼门关上搭了闩,把另一只受了惊的关好,他拿着手里这只,去屋偏拐角处的磨刀石跟前杀去了。
刚蹲到磨刀石跟前,就听背后脚步声轻盈又跳乱,他弟也蹲到他背后了,整个儿往他背上一扑,双手圈着他脖子叭叽叭叽地吃鱼饼,碎末洒了他一脖颈。
他这弟还怪黏人的,他这几天捡回来,是干啥都要跟着的,陈尚武笑:“咋,屋里闷了,出来看哥杀鸡?”
杀鸡毕竟血腥,他还是怕把乖宝吓着,一手捉着不停扑腾的母鸡脖子,一手向后拍拍他弟浑身上下最有rou的屁股:“乖,咱先回去,哥做好了给你端进去,俺们乖宝会吃就成,别在这儿,杀鸡不好看,吓人呢。”
他弟叭叽叭叽两口吃完了手里的鱼饼,抓抓脖颈,他叫蚊子咬的包还没好全呢,把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