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俯视地看着眼前的褚卫,脖颈的圆领露出他纤瘦的脖颈,练武加上劲瘦的身形,几乎看不到他身上有半点赘rou。
褚卫也知道安阳在内殿里总是放肆得不似常人。
他随意地一低头就发现她甚至没有好好穿鞋袜,只是光裸着的脚随意地搭着鞋,脚跟都时不时露在外面。
说得上一句猖狂。
方才坐着的时候,她宽大的外袍几乎曳地,更是看不到。
也难怪。
“褚公公这样看起来。”
少女手抵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他,眸光清澈,唯独话语间带着调笑。
“就像是本宫的房内幕僚一样。”
字面意思,用了个稍微比面首好听的词而已。
褚卫心下一跳,下意识升起的比起莫名的窃喜,更多的是惧意。
是他被察觉到了什么?是他平日里藏得还不够好?
还是殿下只是拿他取个乐?
“之前华阳还与本宫提过,若是不想将就了世家子那些眼高手低的人,不如多养几个好看又合心意的调|教着。”
安阳抬起手,指尖点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而后竖起手指。
“本宫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不然,褚卫朝着这个方向努努力?”
褚卫即可跪下身,头挨着地面,是行大礼之姿。
“奴不敢僭越,奴乃残缺之身,何德何——”
安阳讶然:“你这是在拒绝本宫?”。
褚公公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跪在地上久久未曾说半句话。
“非也。”
少年的声音被压低之后就显得有些沙哑。
“奴愿意为殿下做一切事,可是殿下乃天边之月,一旦和奴牵扯上那等事,此事便无可转圜。”
是他不配。
太监和普通人,也是不一样的。
安阳是个眼界超脱这个时代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大同于阮明樱的说法,甚至可以说出太监文学这种特殊分类。
但在此时此刻,她才真切的、云开雾散般正视起,在这个时代,褚卫作为一个真真切切的太监,在面对她时,那深入骨髓的卑贱。
他一口一个的“奴”,仿佛正是在提醒着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他的身份。
安阳想。
在她说起让褚卫近身时,他想到的并非风月。
而是哪怕只是有半点谣言,他的存在就将安阳公主以往树立起的所有正面印象,毁于一旦。
他想着的甚至不是安阳想同华阳公主一样冒大不韪养面首,而是她可以选择“相对更好”的存在。
在茶馆的说书人嘴里,有事也会有公主与书生的闲话轶事。
百姓听个乐呵便也罢了。
但褚卫不一样,他不光是个太监,还是个名声极差的刽子手,满手鲜血,不近人情的jian宦佞臣。
“你先起来。”
出乎褚卫意料的是,安阳公主不光没有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冷淡,她只是像是想起了什么,与方才夜间闲话时的态度别无二致。
“这次是我玩笑开过啦,没有认真考虑过你的处境和立场。”
不是的。
褚卫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喉咙却干涩的发不出声。
是他不识好歹,殿下不必如此和普通贵女般善解人意。
安阳越是随意地将这件事略过,褚卫便越是无地自容。
她曲起腿,躺在床上,发丝散在枕头便是,看着跪在床边的褚卫伸出了手。
“按按。”
褚公公眼神空了下,而后迅速抬起手,捧住了她的手腕,用极有规律频率开始按捏。
安阳就这样看着床边的少年面色沉静地垂着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规矩端方”四个字。
房间内安静至极,淡雅的熏香萦绕在一侧。
考虑到她是睡前,所以褚卫的动作格外温和。
“不要难过。”
少女半敛着眼,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小哈欠,轻声说。
褚卫顺势抬起一只手,快速地将灯全部熄灭了。
房间内昏暗一片。
只剩确实辛苦了一天,刚刚聊天半晌也困了渐渐入睡的安阳,还有本来疲惫不已,此时反而愈发Jing神的褚公公。
他在难过吗……?
他迷茫间,自己都未曾发现。
褚卫等安阳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本是准备极其轻缓地将她的手放到身侧,却在移动的时候迟疑了下。
他回忆起方才如诗如画的少女的笑颜与亲昵,像是着了魔般倾身,顿了顿。
而后,如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下她的指尖。
他的殿下。
少年太监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浑身上下萦绕着枷锁般的悲伤。
人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