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直言。”
“南云之会,我要同行,这是其一;再匀我半日空闲,给阿茴送几坛花酿。”谢拾故意将双唇附来,后者坐怀不乱,她安适自若地绕过去熄了烛光,“最后一桩,省下点儿批答文书的功夫,和焚术好好聊聊。”
今为朔日,蟾辉隐没,星火几无。梓虚费了番气力才从黑夜里裁出谢拾异样纤瘦的背影——与她那日走入幽篁中一般孤伶伶,不见荏弱,却清癯得可怜。又听她自我讽嘲道:“赶紧趁早,你这会儿还拥有一个活生生的、愿为梓虚舍生的人,谢拾却再也不会有了。”
她说完,跌跌撞撞地飘了出去,外袍就落在这空荡荡的殿里。
梓虚没唤她回来。
他重燃灯火,摘下面具厝在桌案上。
几个时辰后,焚术惊从梦中跳起。
他忙昏了头,醒来还迷迷糊糊地琢磨今岁末的祭祀当如何置办。爱之深与恨之切未必泾渭分明,数日浸渍案牍琐事,竟焐出片缕不自察的兴趣。但这一趣譬若萤火,仅于混沌之刻堪堪闪烁一瞬,等他魂鉴朗朗又猛地一激灵,自以脑袋已全然不听使唤了。
外厢窸窸窣窣,本抑得轻微,但清晓时分听来颇类山魈幽语。
焚术悚然而出,又逢一惊:一人正阅那摊拾掇过的札记,神观端严,猜不出合不合意。他窥觑那张久不现于人前的脸容,惊疑不定:“梓……虚?”想起令他左右支绌的庶务,脊上就是一凉:“参见教王!”
这折亲乐变拘谨未修得炉火纯青,自然落入梓虚目中。他捐弃先谈族务的念头:“睡醒了?”话甫落,心忖这三字委实又冷又僵,容色却不觉更显严凌。
“醒了。王来得刚好,我恰有几处疑难……”焚术亦愈端谨,将教中人事逐条阐述,言无不备,条理井然,虽略嫌粗疏,却远非当日吴下阿蒙。
梓虚初时意不在此,但观焚术讲得切中利害,遂认真起来。一人诘一人答,札记复增,待诸事皆毕,双双误了朝食,梓虚索性就在药谷进了早膳。他幼时受严父教导,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焚术“一脉相承”守着这条规矩。他频频侧目,心思浑然不在饭食上,还错搛了淋蜂王浆的鸡卵,齁得食不知味。
梓虚徐徐刮去最末一丝蜂王浆:“为何心不在焉?”他蹙眉,“我让青芷停一日课业,爱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焚术前一刻才敢断定这人是教王本尊——南疆少有人像梓虚这般嗜甜——这霎又不笃信了。他被“爱做什么便做什么”砸得昏昏然:“你真是梓虚?莫不是在捉弄我?”
梓虚:“……改罢三日课业。”
“……我一定是在做梦。”焚术神思恍惚,猛力揪了一记手背肉,疼得嘶嘶抽气,“真是梓虚?!”
“莽撞躁佻,何堪大任……”焚术当即退了两步,梓虚心知犯了说教的陈病,涩然低喃,“她说得不错,我是苛责得过度了。”
“教王?”
“无事。”
面前是他看着成人的青年,长相虽肖似旧友,品度却判然迥异,眉宇间俱是一种希冀与自厌交织的黯沮。
错了……
十一年前便错了。
大错既铸,无从补苴。纵然悔字成缺,他亦不会添上这残缺一笔。
“焚术,假若我不曾起意令你接替教王之位……”他踯躅难当,还是舍去腹稿道,“我记得,你曾立志纂一册采风录,数日后辄矢誓遍尝百草。”
“小时痴话,哪能作数。我倒觉着做教王也挺有意思,‘筹谋于内,斡旋于外,经纬其民,呵驱其敌,展一己之鸿图,不负先人之遗命’。”
“又是青芷的老调。”令人甚感怀念。
“但凡真知灼见,重弹千遍也不烦哪。”梓虚不以教王自居,焚术不再拘束,“你容我逍遥了好来年,这已足够了。只是闲者教务几如山倒……”多说无益。他摇摇头,“长老与我都很担心,要不是有难言之隐,你绝不会进退迫促。”
“我需离开南疆几日。”梓虚道,“焚邪曾向族人探听南云风物,谢拾亦于前教王身侧见过一体貌相仿的少年,此行或有所获。”
焚术欣喜非常,不疑有他,更无从察知个中纰漏。梓虚已有端绪,不欲隳他兴致,问过起居,即回教王殿中。
启程前一日降雨,一夕夜风未能涤荡黏糊恼人的潮湿。灰云压顶,孽龙一般遮蔽日影,像灾戾的前兆。
谢拾如约来到汩溪。梓虚处在溪石边上,那条白蛇阴魂不散地据着他肩头,垂着头,瞧着有些凄惨,兴许是因他没给它分出半点关切。谢拾不声不响从后摄起它,眼明手快拧住尾巴尖儿圈了个结,快、狠、毒、准,大有狂风荡野之势。
梓虚不回头:“报一咬之仇不必急于一时罢?”
“王不妨先问问它咬了我几口。”她干脆利落地把它甩到草垛里自力更生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谁晓得下次逮住它是什么时候。”
梓虚于心不忍解了围,白蛇哀怨地蹭蹭他的墨黑直裾,复恶狠狠一瞪谢拾。谢拾小人得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