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的房子和他想象中差不多。典型的东北装修,三朝阳、实木简装,屋里干干净净。吊顶只做了厨房和浴室,次卧连床垫子的保护膜都没撕开,像个功能齐全的半成品。书房有个朝西的大窗,底下打了个榻榻米,书柜堆满了一半,有些是陈葳眼熟的大学基础课教材和名着,多数都是英文和德文大部头,每个单词都那么长,应该是专业书。窗台上倒是摆了几个花盆,有几分活气。陈葳凑过去看看,发现一盆种的洋葱,另一盆种的大蒜,旁边好像还埋了一块发芽的姜。旁边还有两盆土,小杨也走过来。
“这个是土豆,发芽了不能吃,我就种上了。” 他指了一下那个细细的绿芽,“这边是柠檬籽,还有橙子。”
“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在班级的花盆里种牵牛花。” 陈葳笑道。
“那个牵牛花籽,不是你爬到别的学校围栏上采的吗。” 他抬起头,看着陈葳笑。
“这你都记得?”
“我怎么不记得。”杨有方想想往事,笑道,“你还叫我去,我爬上去下不来了。”
陈葳突然想起来,小杨小时候是白白胖胖的,直到初二才突然开始抽条,漂亮的骨相现出来,成了现在眉清目秀的模样。到了高中,他已经因为学习好又好看,成了在学校小有名气的人物。但是小杨自己不认同这一点,他在青春期懵懂的时候,经常因为胖、不擅运动又戴眼镜,甚至因为学习好,像个书呆子,被那些无聊又满脑子废料的班级同学取笑。陈葳护着他,但小陈葳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等他反应过来,那些人已经把“你长得丑、你不合群” 这两句话埋在了杨有方心里。
可能杨有方对自己的印象,总是停留在那个白白胖胖的模样。但陈葳已经几乎想不起来那样的小杨了,他在他眼里总是最好看的样子。
陈葳又在满屋子乱转的时候,手里被塞了一袋饼干。
“饿了先垫一口,咱去菜市场。” 小杨说,“厨房有烤箱,还有我妈换下来的烘焙的东西,都在柜子底下,你在家没事可以自己做。用之前先消毒,好几年没人用了。”
“你一直自己住吗?我以为你会有女朋友的,” 陈葳道,“虽然要是什么时候有了,你不可能不告诉我。”
“……” 杨有方顿了一下,看他一眼,然后又别过头去,“其实我挺多事情都没跟你说,我读博时候的事儿。”
“不重要,以后慢慢说吧。” 他找了两个帆布袋递给陈葳,拿了钥匙,关上门。
*
说是“晚市” ,其实过了中午就开始摆摊了。陈葳没来过这边的市场,但是东北的赶集都差不多——道口卖饼和鸡蛋汉堡的,卖菜的,卖猪牛羊rou的,现杀活鸡的,开着厢货卖小烧的,卖干调的……夏天了,西瓜和香瓜一车一车地拉过来,叫卖的喇叭还是那些老话;
“兰岗西瓜,一块五一斤,嘎嘎甜!嘎嘎甜!”
“石河黄瓤香瓜子,三块钱一斤,五块钱两斤!”
还没到人们下班的时候,市场上只有一些退休老头老太,有些带着活蹦乱跳的没上幼儿园的孩子。小贩和行人几乎占满了街道,要是有轿车开过,三五百米的路要挪腾个十几分钟。
陈葳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了,他甚至有点新奇地四处张望,倒有了点相逢不相识的意味。刚过了端午,市场上还有几家卖艾草的,陈葳突然想起,在申城这么多年了,还是吃不惯那些五花rou咸蛋黄的粽子。他的眼睛和耳朵已经不熟悉老家了,但他的胃还记得。
申城留给他的都是浮光掠影,是这片黑土地喂养了他的骨血。
“我刚回来也这样,” 杨有方走在左边,帮他隔着人流和推车,“看什么都新鲜,还要在心里跟大湾比一比,跟加州比一比。”
“我以前觉得长吉和底特律、慕尼黑很像。” 他还在四处看。
“但他又像莫斯科” ,杨有方沉思,“有的地方又像京都。”
“唉,长吉就是长吉。” 陈葳笑笑。
“我在德国的时候,他们把祖国叫做vaterland。”小杨停下脚步,去看菜摊上的豆角,“你觉得长吉是vater还是mutter?”
“还是mother吧……”陈葳也蹲下,看他捡豆角的手,“对我来说申城更像是father,申城用金钱的铁拳教我做人。”
“那我的话,长吉可能是father,”杨有方把袋子递给摊主称重,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了,“很有父权的那种。”
陈葳站起来,顺手接过袋子,“那你对父权的挑战成功了吗?”
“没有,” 杨有方笑道,“我投降了。”
“不算吧,”陈葳挑挑眉,“农大是相当好的学校了。”
“也是,其实我回来这两年发现,老家也没有原来以为的那么不堪。”他拍拍陈葳的肩膀,接着往前走。“我原来因为自己能做什么改变世界的事情,现在觉得能在长吉做点事就不错了。”
“小杨长大了” ,陈葳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