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为查账而忙,或者为吊唁半生不熟的人而来桐城,那可真不是她顾三了。
因为深知人生短暂,所以她从不做无用之事。就连她说出的每一句话,一定都是有目的。
好不容易熬出丁点睡意后回房间,东边透出一抹暗沉的光,天已经快亮了。
顾清影沾床睡了两三个钟头后自然醒过来,起身吃饭洗澡,坐到镜前打扮。
眉眼里都是倦怠,她欲盖弥彰地用脂粉盖了盖眼底青乌。
有丫鬟进来:“何管家在外头候着三小姐了。”
何叙既当管家,又是司机,跟着顾家四五年有余,直到顾清影千里迢迢地回国,顾老爷把人分给她使唤。
“知道了。”
顾清影换了身收腰西式素色连衣裙,前胸处除了底布外,覆上一片白蕾丝边,有两排作装饰用的纽扣。
她系好纽扣,问:“江小姐起了么?”
没听着那边有人来传。
丫鬟道:“应该还没。”
顾清影不急不缓地涂口红,牌子是近日洋太太们抢火爆的Tangee,正红色,一点点勾出饱满圆润的唇形。
“嗯,你先去外头守着。”
“是。”
到最后一步了,顾清影拿出摆着的一瓶玫瑰花味儿香水,轻轻喷了几下。
推开门,昨夜的chao闷已不复存在,外头Yin沉沉一片暗色,屋檐上的雨淌下来,淌出几道断续线条。
何叙穿得一身灰棕色,看到她,低了低头:“三小姐。”
“这雨,下得可真够大啊。”顾清影瞥他一眼,然后去瞅暗着的院子。
那些隐隐作祟的东西,常也都趁着这时候窜动出来。
何叙不说话。
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保持缄默,不多说也不多听,也正因为如此,顾老爷当年挑中了他,让他做过一些杂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顾清影面上有半浅不淡的笑:“过会儿琬婉也该起了,还要劳烦何叔载我们去一趟瑞蚨祥,昨个夜里同她商定好的,去挑身衣裳。”
“不劳烦。”何叙面不改色,“那我先去车上等三小姐。”
人影眼见的远了,顾清影低声唤守着的丫鬟:“你去叫醒江小姐,让她吃过饭后先在厢房门前等我一同上车,不必太急。”
“是。”
*
“江小姐,该起了。”
丫鬟把饭菜放到外间桌上,唤人。
“唔……好。”江琬婉翻了个身,她睡得沉,上下眼皮子黏住了差点分不开,迷迷糊糊说,“是三小姐吩咐的吗?”
“是啊。”丫鬟把干洁毛巾丢在盆里,拔开暖瓶塞倒水,浸shi了再拧干,道,“三小姐还说,你先在门前等着她,不用太急。”
顾三既吩咐过了,不急也得急。
江琬婉别扭地接过毛巾,铺开了搭在脸上,热气蒸得舒服:“等会我自己来吧。”
起身匆匆收拾一番,她坐到桌前。
早餐都是些寻常小菜,量不大,荤素齐全。
她暗想,尽管顾清影有的是钱,在吃食方面倒有普通人家的样子,不是夸张地顿顿鱼rou。
收放适度才好。
江琬婉心里急,口上便急,动作也急,她吃了没几口饭,站到房檐下头等。
这等是傻等,柱子似的杵在那,几乎与雨幕融在一起。
丫鬟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同样十八.九,脸蛋瞧上去素净的年纪,在顾三小姐带回来的人里,这是涵养最好,也是最温和客气的一个。
江小姐会跟她们这些丫鬟道谢,要做什么也慎之又慎,先询问,尽量不让人为难。
性子顶好。
比起从前那些嚣张跋扈的女人,丫鬟们私底下还是愿意伺候这样的小姐一辈子。
耳边忽然传来一些稀碎动静,由远及近,是皮鞋和地面发出有节律的碰撞声。
江琬婉偏过头去,看到正走来的顾三。
那人全身西洋风,蜜柑色长外套,锃亮的矮跟皮鞋,远远笑道:“早安。”
那笑容令江琬婉眼前亮了亮,顾三小姐无论什么时候出现,总是这样光芒万丈。
她乖顺回道:“早,三小姐。”
“可吃饱了?”
江琬婉点头。
“今儿叫你起得有些早。”
顾清影示意丫鬟,把伞接过来,边走边撑起来。
她高,又撑着伞,完全地将女孩遮在下头。
女人身上的馨香仿若院里早晨沾了露水的玫瑰,遮住了土和草翻涌出来的锈腥味儿。
在戏楼,江琬婉习惯了各种各样难闻的味道,尤其早些年窦新桂好不容易想拾掇打扮一下,又舍不得买昂贵香水,便买花露水死命往身上洒,混着汗分外刺鼻。
江琬婉感觉,要是她从小被卖进戏楼,这鼻子大概已经保不住了。
可顾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