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低头,声线也随她动作压下去:“疼么?”
吐字如圆润的玉珠子,声线哑着,或许是浓情重欲使然。
就这极轻易的两个字,让江琬婉眼眶一热,泪花在里头打着旋儿。
她恍惚忆起学戏的那两年来。
初入百花,她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可作为徒弟,却是学戏年岁最大的那个。
起先她工刀马旦,老班主说她腰腿的韧性不好,得多练。练起来又毫不心慈手软,劈叉压腿翻筋斗,教几次学不会的就要打。
金枝存心为难她,教她错的把式,被识破后变着法的告状,做了坏事诬告她。
于是江琬婉常不明缘由地挨打,趴在长凳上,棍子落到娇嫩皮肤,所谓皮开rou绽,混着血汗的疼便是如此。
趴着的位置能看到后院那棵老流苏树,初夏开花时如覆盖满白雪,很是壮观。
看小鸟儿停驻枝头,啁啾几声再飞走。她有经验,挨打的时候盯着一个地方看,痛就轻了。
可最厉害那次,她还是被打得昏过去,半死不活到入夜睁开眼,院里空寂寂的,只剩她一个。
勉强拖着身子回房,白色小瓷瓶装着药搁在床头。
定然是穆清给的,除了师哥,不会有人担着得罪师傅和金枝的后果多帮衬她了。
屁股上的衣裳成了碎布,和血rou黏在一处,硬生生咬着牙扯开,白色的药粉抖在伤口上,那滋味比挨打还疼。
练功的苦,挨打的苦,还有一以贯之的漂泊之苦。
从没有人问过她,疼吗。
“不疼……”
“嗯?真的?”
顾清影下手不再客气,把她拆开又缝合,抛上云端又狠狠掷谷底,女孩身上的绵白又变成深深浅浅的粉红色,身体受激而蜷曲成未全开放的花瓣。
江琬婉的呼吸陡然加重,迸出几句破碎呢喃,她是一把沉寂久的柴,碰上一丁点火星,熊熊大火从头燃到脚。
看反应,当真像没跟过旁人的。
“糕点还合口味么?”
下午要和向兴做假夫妻样子,晚上账又出了问题。顾清影舅母留给她的铺子主要做些百货生意,卖的都是小物件,她反复查了三遍,竟有几笔账对不上。
她不是刻意叫女孩等,她自个也不想等,只是没法子,才延长了这一晌贪欢。
江琬婉心上漾了漾:“嗯,很好吃……”
换个问题:“叫什么名字?”
“江琬婉……”
“嗯……”顾清影加快了动作,妙语连珠似的发问,一个又一个,“今年多大了?”
“……十九。”
江琬婉目光涣散地瞧身上人,萦绕着的花香在夜里变成冷香,顾清影神采里有身份给的倨傲,因此才令人觉出一种不可接近之感。
电光石火的刹那,她仿若与北平那夜女子的身影重合了,尽管知道这般猜测没缘由又没根据,可她们的一颦一蹙竟都如此相像……
“我年长了你六岁。”顾清影低发出一声,像是叹息,“你还很年轻。”
好不容易抓住那缕思绪,江琬婉赶紧问:“九年前,三小姐有没有去过北平?”
顾清影动作停住了,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神情也一愣。
第8章 荒楼一折戏(七)
顾清影什么都料到了,唯独没想过这姑娘不曾忘却。
谎话到了嘴边,滚了滚,又吞下去。
骗人一时容易,可谎话说了,就要再用无数个谎话来圆,劳神费力,长久以往又得少活不少年岁。
“原来你都记着。”
再三斟酌,顾清影选择这么说。
一来,承认了她同样记得,二来,挑明了那晚是她。
江琬婉瞳孔微缩,再难抑制心底的悸动:“那,是你救……”
顾清影看似不经意地往深处按了按,女孩说不出话来了。
“不算是,马车载了你一程,下人嫌赶路麻烦,就丢给路边有人要的戏楼了。”
腰上有一双软乎乎小巧的手环上来,顾清影便知道,这女孩没全信。
有空辛辛苦苦搭救,犯不着再把人丢下。
连她自个都不信。
终还是说了谎话。
顾清影眉眼间染上不耐,原本美妙的春宵时刻,谁知还要说这么多。
她尽量用极简的几句盖过去:“本想事后说,现在看来还是交代清楚比较好。”
江琬婉眼尾沾着点透过纱帘的朦胧月色,一双瞳子望向顾清影,深邃黑夜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叫人心底一颤。
叫顾清影险些说不出口里的话。
“你不必对我有什么希冀,我不是什么好人,手上有过几条人命。”尽管死的人都是丧尽天良。
“再者,我心里有旁人,有未婚夫,女人只是玩乐和小癖好,碰过的比整个百花上下的人还多。”尽管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