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尊上?”
薛戎是被一阵轻唤声叫醒的,甫一睁眼,便发现周围变了景象。
他置身于一架马车中,却不是先前与梅临雪同乘的那辆。
这处车厢更为宽敞,一旁的博山炉中升起袅袅香雾,地上铺着柔软光亮的雪豹皮,即使像薛戎这样横卧在车内,也不会觉出不适。
薛戎撑起身体,见清芝跪在他身侧,眼中隐约有些担忧。
隔着一张朱漆桌案,对面有一人端坐于车上,正含笑望着他。
此人一身窄袖长衫,外罩碧色薄纱,长发一半束起,一半缎子似地垂落在肩头,发丝间以金玉点饰。露出的两边耳垂上,也各坠了一串璎珞,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颤生辉。
盖因此人自幼便入了溯月教,而溯月教地处南疆,当地住民皆喜爱佩戴琳琅满目的珠钏,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了这样的打扮。
柳隽真笑yinyin地道:“师兄,别来无恙。”
对着这位花枝招展如绿孔雀一般的人,薛戎一句“师弟”还未出口,便听到一阵拍动翅膀的声音。
他侧身一看,便见到一只尖尖的鸟喙,直冲着自己的眼珠子啄过来。
情急之下,薛戎赶紧闭上眼睛,双臂大力挥动,试图将那只发狂的金乌驱赶开:“清芝,快帮本尊将这只怪鸟赶走!”
清芝得令,赶紧倾身向前,试图将鸟儿捉住。这车厢虽然宽大,却也容不下一只大鸟上下扑腾,两人一鸟搏斗之际,薛戎头发、身上都被啄了好几口,实在狼狈。
如此人仰马翻的画面上演了好一阵,柳隽真似是看够了笑话,才将金乌唤了回去。
大鸟立刻没了嚣张跋扈的样子,温驯地落于他肩头。柳隽真轻抚几下它油光水滑的背羽,转头对薛戎说道:“师兄,天焱是隽真的小宠,可不是什么怪鸟,下回不许再胡说。”
天焱凑近柳隽真的脖颈,颇为依恋地蹭了蹭。紧接着,他的肩上蓦地一空,鸟儿竟然凭空消失了。
再看柳隽真的领口下方,那截原本白皙无暇的颈项上,忽然多出一片墨黑的鸟形图腾,竟与天焱的形状一模一样。
若是旁人见到这出鸟儿化作刺青的景象,定要惊异非常。但薛戎对这一幕从小看到大,也知道天焱是柳隽真的本命灵兽,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随手扔了方才拔下的几根赤金羽毛,问道:“清芝,为何本尊会在这里?阿雪呢,是不是遭了柳师弟的刁难?”
清芝抿了抿唇,正在考虑如何开口,却听柳隽真道:“师兄如此揣测隽真的为人,倒要让隽真伤心了。先前乱葬岗偶遇,师兄躲着不愿见我,我虽然心中想念师兄,也只做不知。这回也并非是我将师兄掳来,而是我在路上遇见梅公子,与他相谈甚欢,其后梅公子主动将师兄送过来的。”
薛戎这才知道,原来那次在乱葬岗上,柳隽真早就将他认了出来。
但柳隽真所说之言,他根本不信:“笑话。阿雪为人清高,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岂会与溯月教的人相谈甚欢?你究竟将他如何了?”
清芝实在看不下去,便俯下首,在薛戎身边低声说道:“尊上,确实是梅公子将您送来的。我试图阻拦他,却没能拦住,只好随您一起上了这辆马车。梅公子说,只有您回到溯月教,才是帮了他,也是帮了您自己,这是两全其美之事。他还说……以后您与他,也不必再相见了。”
听了这番话,薛戎大惊,一时竟觉得天旋地转,不得已用手扶住额头,才堪堪稳住身形。
半晌,他面色发白地干笑道:“是……是……真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先前,他自以为与梅临雪已是情投意合,却不想对方哄骗着将他xue道封住,为的竟是送瘟神一样将他送走。
他这才醒悟过来,两人之间始终横亘着万丈沟壑。从前他还可以遥遥凝望着梅临雪,在他试图踏近一步后,对方却连他的面也不愿见了。
只是,梅临雪既然将他视作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为何那夜在破庙中,又要与他缠绵云雨,共度一夜欢情,让他平白生出许多妄想来?
薛戎神色黯然,就连柳隽真逐渐贴近身侧,他也无暇理会。
见状,柳隽真挑起一束薛戎的头发,捏在手中把玩:“师兄,许久未见,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薛戎正一门心思想着梅临雪,自是闭口不言。
柳隽真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但很快就被他隐匿下去。他又凑近了些,用两指抬起薛戎的下巴,对其上下端详。
柳隽真的指尖温凉如玉,一时钳制得薛戎动弹不能,他被迫直视着这位师弟的面容。
对方眉宇如雾,眼眸温柔似水,在繁复华丽的饰物映衬下,极为殊丽动人。但这并不说明柳隽真对薛戎有何深厚情谊,只是他天生就是这样一个眉眼含情的人罢了。
若说梅临雪如同冬日里傲雪凌霜的寒梅,柳隽真便是枝头灼灼盛放的桃花,贵而不矜,艳而不妖。无论见到谁,他都是言笑晏晏,让人如同春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