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人头攒动,小贩着急推摊子去躲雨,这突然来的大雨将他们浇了个猝不及防,不少卖菜的大爷大娘卷起铺在菜下的麻布垫子盖住了菜。这雨又凶又急,唯恐把菜叶子打坏,各个脸上都不见一点喜色。
银白色长靴踏在青石砖铺平的地面,激起水花溅到鞋面竟洇不进去,直直滚落。
顺着干净的鞋靴往上瞧,少年白色外袍套了件青纱,走起路来昂首阔步,腋下夹着砖那么厚的账本,另只手提着手臂长的银算盘。
那银算盘十分Jing致,框上能倒映出人影在里面,握着它的手色如葱白,骨骼纤细,指甲盖粉中带白,也甚为Jing致。
小厮伸长了胳膊给他举油纸伞,唯恐这凶猛的雨溅到了自家少爷。
一边还得小心看路,耳边全是纸伞被暴雨击打的声音。
两百米外的街头拐角处就是五味楼,唐柳儿路过集市看见被雨淋shi的百姓还着急去收摊子,还有些恨不得用身体拦住这大雨。
雷声从耳边滚过,他站上台阶,身体已躲到了屋檐下,回头便吩咐道:“阿七,晚些时候去把那些打烂的菜全买了送去后厨,按市场价便可。”
虽然耳边杂音一片,但唐柳儿清朗的声音依旧极有辨识度,正在抖雨滴的阿七恭敬颌首:“是,少爷。”
他的银算盘压在账本上,转角就回了账房,刚才二人去了唐记米铺,核对了今日的账。
唐柳儿的账本比一般账房先生的厚,他管着唐家的三家店,几乎每本都有这么厚,每十日就要换一本,正说明了铺子生意极好。
他坐在上座,旁边堆满了账簿,都理清楚后外面天黑了雨也停了,起身招呼阿七回家,在五味楼门口等着道谢的大爷大娘立马围了上来。
“唐少爷真是菩萨心肠,您一定长命百岁!”
“谢谢唐少爷今日慷慨……”
这一情形把两人都吓到了,他们各个面色带笑,拱手对着唐柳儿拜,唐柳儿急忙退后一步,拱手冲众人一拜,“烦请各位莫放在心上,唐某无颜受之。”
大爷大娘见状都放下了作揖的手。
唐柳儿站起身后道:“你们卖菜,我买菜,天经地义,何须言谢?”
家丁听了他吩咐去买被雨打烂的菜,大爷大娘怕烂菜叶子影响他们楼的菜品卖相,都还不愿意卖。等黄昏时雨停了,眼看菜卖不出去各个愁眉苦脸,阿七带着家丁把菜全买了,这才有了现在的场景。
“各位,唐某先行告辞,家父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他们作揖不成,把带来的米糕点心往阿七怀里放,他捏起衣摆接了一兜子,唐柳儿阻止不成,一脸为难道:“改日我定设宴款待各位,到时劳烦赏脸。”
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出前街,阿七边走边吃,唐柳儿背手走在前头,偶尔回头看他一眼,倏地被他满嘴糕屑逗了个忍俊不禁。
他一张俊脸眉浓眼黑,笑起来当真是活色生香,青衫白衣,发髻间插了支翠玉簪,当真比画里的美人更甚。
“你呀,等下还吃不吃饭了?”他笑着打趣,阿七抓住自己衣角,看着满满一兜子的吃食垂着眼委屈。
米糕是新春的米,碾碎了蒸熟,大娘做这个当然是哄家里娃娃的,里面还包了枣泥仁,当真香甜可口,现在他不吃,等进了府,和那些仆人一分就什么都不剩了。
唐柳儿也知道他贪嘴,缓了语气:“下回要府里厨子给你做还不成吗?”
厨子做的哪有老百姓自家的好吃,厨子讲究菜的貌美Jing致,不及这自家的香甜可口,阿七就是喜欢巷子里弄的柴火香,不喜欢高台的菜肴味。
唐柳儿仍他吃,故意把步子放慢些,太阳将将才落山,下了雨的路有些凉,他把手攥紧在背后。
此时已经快宵禁,街上早就没什么人了,格外冷清。
阿七一只手抓着两只衣角,米糕吃完了他吃糯米团,不怕噎着,竹筒里还有大爷酿的米酒。
“小心醉。”唐柳儿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喝了一口顺下去,把吃食兜好,终于是可以回家了。
阿七跟上他,糯米团咬了一口,刚刚喝下的米酒酒气上来,打了个嗝,他乐呵呵对上唐柳儿嫌弃的眼神,然后身子一抖。
左脚不小心踢到了路上突出的砖石,衣兜里的吃食抖了一抖,好在没掉,他刚庆幸一会儿,转头看着手指尖——
哎……
唐柳儿顺着看向地上咬了一口的糯米团,软乎乎的外皮已经裹满了泥水,肯定是不能吃了。
“要你不老实,好好看路。”他背手走在前头,阿七是经历过饥荒的,尤其看不得浪费,他脚跟着走,却转头依依不舍盯着地上那个糯米团,揪紧了自己衣摆再没胃口吃。
两人走罢,长街再无行人。
须臾,一只裹满污泥的手抓住了糯米团,远远瞧着,他满身破布也盖不住后背Jing壮黢黑的皮rou,一头黑发已经被刻意揉成鸡窝杂毛,站起来身量至少三尺。
满是污秽的脸上唯独一双眼清明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