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大部分是由伪军看守,处处疏漏,这也是团长为什么敢先派一支小队的原因。最后也果然如团长所料,我们二营还算是轻易地拿下了这个兵工厂。只是最后出了些纰漏,一个伪军发了狠,要在仓库边上引爆榴弹,那时我脑子几乎空白,下意识地冲出去给他来了几梭子——可惜我仍赶不上他的动作,眼睁睁看着那个榴弹炸开。随后我被冲倒在地,腹部一阵剧痛——但幸运的是,仓库安然无事,没有被这榴弹影响。我强撑了不知多久,也可能只有几秒钟,在确定仓库不会出现问题后,我便放心地昏死过去。
我大为震撼:“女的?”
大概是在这贫瘠、充满硝烟的广阔平原上很少有新的东西的缘故,熟了一些之后我很爱逗他,叫他知识分子、好人之类的。他皮肤很白,脸红起来就特别明显,有时能连脖子都氲上一片红色。不过到了后来,我再怎么逗他,他也不容易脸红了,只在耳尖透出一点点的红色。他成长的很快。我想,那些总结和心得真的有用,他成为我见过最好的营教导员。我们二营后来来了很多新兵,那些刚开始斗大字不识一升的新兵蛋子能够在很快的时间里对一种他们从未了解过的主义抱有极高的热情和期望;战士们很相信他,也很相信我,战斗积极性很高。在几次的防御和突围战里,二营都很好地完成了任务,缴获的武器零零总总足有二十箱。整个二营重新振奋起来,团长对二营赞赏有加。我和乔浦泽非常激动。
第一页翻开便是:“卿卿,我原先有意同你互写信件,记录我们之间的romantic love,但你对于学字的态度可谓是极不端正,于是……”
“女娃娃”一瞬间涨红脸,瞪着我咬牙切齿的:“我是男的!”这便是我和乔浦泽的第一次见面。乔浦泽是刚从抗大毕业的大学生,新来华北战场,不懂的事还很多。我努力放下我对于知识分子当一线兵的成见,把他带在我身边,平日里带着他到处去看战士们训练、生活。他也很好学,常常在夜里拿着笔记写很多东西,他告诉我他在写总结和心得。我笑起来:“知识分子,我俩今天可是和战士们滚了一天的泥巴,你这有什么心得?”他脸红起来,肯定地说这就是有的。
一九四零年春,我随部队来到赵家坡驻扎。在先前的突围中,我们营伤亡惨重,几乎算得上是降了一级,团长便不怎么给我们安排作战任务,只让我带着营里战士做日常训练,这简直叫我、我们二营心里都憋着一团火。过不多久,某天团里开会时,政委领着一个女娃娃到我面前,介绍说这是以后我们营的政治指导员。
秒,在我脑子极力逃避这些记忆的时候,我的心底都将它们拿出来细细擦拭。
我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半夜我被紧急叫去团部,原来是我方的一支侦察小队无意间发现了日军的一个小型兵工厂,细细研究后,团长和政委决定让二营马上抽一支突击队探路。我领了命令后马上回营点人。浦泽喝了酒,睡得太死,这样的动静都没闹醒他。那些不敢言说的想法让我做了个违背纪律的决定:我没把这件事告诉直接乔浦泽,只经由郭子转告,自己率先领队出发了。
自我记事起,我很少有睡得这么好的时候。我出生在东北农村,饥饿几乎占据我幼时记忆的全部,它能使人整日整夜的睡不着;后来大了些,我便参加了东北抗联,更是不敢在夜晚熟睡,怕有些声音没听到,只会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因此这一觉对我来说是这么珍贵,以至于在我几天后转醒时,我先感受到的不是腹部的疼痛,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惬意、满足,像是在一个和平的、从未有过硝烟和战火的年代,在一床弹得温暖舒适的棉花被上醒来。
开始时我一天最多只能查三十字,后来四十字、五十字,再后来可以直接阅读大半都不用查字典了。有时我下工回来实在疲倦,只查了几个字便坚持不住时,我总想到有个人对我说:“我每天给你写一封信……这样等到战事平息了,你要是不愿意要我了,我就每天上街上朗读我对你的爱,让大家评评理,谴责一下你这个始乱终弃的……”青年没有说完。哦哦,当时我又羞又恼地直接捂住了他的嘴,生怕他大白天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那时青年的眼睛亮晶晶的,眼里都是笑意。想到这,我常常忍不住也笑起来,人也精神起来,又能再接着查字啦。就这样,大概过了一年多,这本笔记我几乎算得上是倒背如流了。
等等,我希望他说什么?
那天我俩实在高兴,整了一桌的酒菜。他没怎么喝过酒,喝了几杯就醉了,摇摇晃晃地靠在我身上,说:“陈元中,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一下有些尴尬,因为开始时我确实是对这种秀才兵抱有怀疑态度。只是还没等我解释,乔浦泽口齿不清地接着说:“但你真的很好……你确实、确实带、带兵很有一套……对我、对我也很好,我、我……”四周安静下来,我锁骨处传来阵阵的呼噜声。我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他今晚真的喝了太多的酒,脖子都红了,小猪一样,发出轻微的鼾声。我静静地看着他,从刚刚听到他夸我时,我心跳便跳得很快,只可惜他没说完……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