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狼族化为狼身从崖壁间纵跃而上,山间的风拂过毛发,飒爽舒畅。而江凛一个人从荆棘密布的山路间手足并用地爬上来,一身伤痕,还要跪在刑官面前,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答话而被抽打耳光。
季寒城转过头没看,身后噼啪的声音却自己往他耳朵里钻。
犯了同族相残的重罪,逃了死刑已经是法外开恩。主山罪奴规矩苛刻,罚跪掌嘴鞭打一类的日常挫磨,不碍性命也不会留什么重伤,季寒城并不打算开口说什么。况且他也知道,江凛对这种事也没什么经不起的。
见江凛挨完了打跪了过来,脸上一片红,季寒城轻轻哼了一声,捏起他的脸,左右各补了一个巴掌。季寒城手劲比刑官更大些,原本只是发红的脸颊立刻浮起几根指痕来。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季寒城背对着刑官,轻轻向江凛挑了挑眉。
“……知道。”江凛倒忍不住极轻地笑了下,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异样的松快。
这位小爷确实是说过的,背不住规矩在别人面前挨了罚,他要加倍。这两下离加倍还有点距离。
这一点小小的默契,反而进一步画出了“你们”和“我们”的界限。季寒城确实信任他。
“知道就下次把规矩背熟点。”季寒城放了手。心里暗想,有了这几根指印,看起来总是自己的痕迹,没那么闹心了。
苏天亮走了过来,心想这位刚成年的黑狼少主果然传言非虚,对身旁随侍的罪奴下手够狠,这大概是嫌弃这罪奴连句答话都答不好,落了面子了。
——但罪奴做侍奴本来也不是去享受太平的,这样的待遇也是情理之中。苏天亮客客气气地道:“请诸位随我来,司礼苏家主和司刑韩先生今日都在刑堂,执掌罪奴刑典。请诸位一同去观礼,礼毕与家主相见。”
……呼,刑堂。又要给我看这个。江凛闭了闭眼睛,脸上露出一点苦笑来。这个回忆实在不怎么好。
但在苏家主山,罪奴刑典向来是当众举行,稍有头脸的狼族都应去参观。今日这几位纯血年轻小狼到来主山,观礼也是理所应当。季寒城点了点头,让江凛站了起来,一起向刑堂走去。
苏家主山住着三千余狼族,平日里粮食蔬果rou类自给自足,过着隐居深山的桃源生活,也靠深山矿产与人类社会做些生意,购买必须的日常用具,但相比入世的凌家季家,苏氏主山的山城仍带着一股典雅悠远的古意。主家的规矩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哪怕人类世界早已白云苍狗风云变幻,主家依旧守着旧时的规矩不变。
主城的最中央是苏家主宅,是一片连绵的青竹小楼,简单优雅。主宅外有议事厅、刑堂、婚堂、丧堂等机构。在这些机构中,刑堂是最大的,有一个能容纳百人观礼的广场,审判与行刑都在其中。
迈进厚重漆门的院落,进门就是沉重萧肃的气息。刑堂执守的狼族都穿着暗色黑衣,身上绣着苏氏云纹。青砖铺就的广场外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或坐或站,围满了观刑的狼族,首位坐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狼族,头发白了一半,高且瘦,像是一根挑着月白长衣的细竹。那就是狼族家主苏慕白了。
苏慕白下首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狼族,穿了一身刑堂特有的黑色长衣,个子不高,方圆脸,笑起来应当很和蔼可亲,但此刻满脸肃穆,并无笑意。这是狼族大司刑韩重锦。
广场最中间,跪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狼族,被脱光了上衣,瑟缩地低着头。
见苏天亮带着这几位年轻狼族进来,苏慕白和韩重锦都遥遥点了点头,立刻有下属为他们安排位置坐下观礼。灵灵和竹子都在少主身旁站了,季寒城看了一眼江凛,指了指脚底下。
其实江凛身为罪奴这事,季寒城这几天基本也想明白了。换了任何一个普通人,绝对不会在犯下同族相残重罪、又被打为罪奴之后整个人仍旧这样淡然轻松。要么他神经实在太粗,要么天生冷血,要么是另有隐情。
江凛神经是粗,但也没粗到那份上。凌陌和季老爷子一致认可要他带在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那就只有另有隐情可以解释了。
同族相残是重罪不错,但几个世家中间,多少人都是手上沾过狼血的。只是没摆在明面上,暗中遮掩过罢了。私军,卫队,甚至当年的季巍自己,手上都不干净。身居高位,对于这种杀戮,只要事出有因,倒真不是什么太值得介意的事情。
江凛老老实实地跪了,刑堂这种地方,这种罪奴刑典,他一个月之前刚刚亲身经历过。此刻故地重游,实在没有办法开开心心地说“啊这次总算挨打的不是我了”,心情多少有点复杂是真的。
“链子。”季寒城低声说。
江凛默默从怀里掏出链子给他。季寒城伸手利索地在他颈子里锁了,又加了点力气一扯。
“少想有的没的,想我。”
江凛顺着链子抬起头,视线停留在那只紧紧握着链子的修长漂亮的手上,又继续向上去,与季寒城又黑又深的目光一对,忽然觉得心异样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