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绢缎雕青之景。
须将景官儿的肚皮撑成一张又细又薄的宣纸,则不能像旁的那般粗鲁,一切都要考究,出来的宣纸质量才上乘。
首先是填充之物,须将白鹅的绒毛收集起来,不能有半点硬杆,将鹅绒填进景官儿的胞宫内,一次只填一斤,慢慢将景官儿的肚皮扩张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到胞宫壁和肚皮撑得薄如宣纸,这时景官儿的肚子往往已经大得快拖到地,身型如同怪物,日常出行非几个宫人不能伺候。
那些肚皮上崩出纹路的、还没够薄就爆腹身亡的、肚皮的颜色不够白净匀称的,统统弃掉,因此能留下来的,已经是优中之优,上品中的上品。
将这些培养好的景官儿肚皮扶正,选一处最无瑕疵的地方,卡在屏风中间的空洞内,这样等皇帝前来刻画题字时,只见肚皮而不见人。这时的肚皮又白又细,已经既不像皮又不像纸,但触感却是一等一的玄妙。
为了使宣纸上的墨迹长久留色,因此不用毛笔改用刻刀,不过刻刀锋利,原本就绷至极限的肚皮稍不留神就容易爆裂,迄今为止,成功刻好墨宝的,也只有三张完好。Yin馗离觉得这实在珍贵,又想长久留存下来纪念,干脆杀了那三位景官儿的头,用刀把肚皮割了下来,裱框挂在墙上。
洛午舟满手鲜血,方才他通过屏风上的空洞看见那背后的景官儿,那皮崩肚破倒地身亡的样子像烙铁一样刺进他的心。
“我杀人了……”洛午舟喃喃道。
Yin馗离放声大笑:“午舟,如今你也和朕一样了。怎么样,好不好玩?”
“你,你竟然——”洛午舟死死盯着Yin馗离癫狂的脸,气得浑身发抖。
“别着急,午舟,朕给你一个机会。”Yin馗离轻笑,“你不是想要刻那两句话吗?朕给你五张纸,若是你刻成功的,朕便放那景官儿出宫,给他自由,如何?”
“我不……”
“若你不刻,那朕把那五个人全杀头了喔。”Yin馗离早猜到他会拒绝,抢着把话说完。
五张屏风全被推进殿内,洛午舟死死攥着笔,手在发抖。他左手抚摸着这活人的肚皮,右手举起蘸墨的刀,轻轻落下。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
嘭的一声,哗啦啦的血爆了满地。
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又是一声,然后是血浆爆裂、鹅毛纷飞、轰然倒地。
洛午舟听得见屏风背后景官儿的呼吸声,碰得到他们的体温,刀刻下去时肚皮上的颤抖,隐忍的呻yin,还有肚腹爆裂时还未出口就戛然而止的凄鸣。
他每次动笔,都是在一条人命上下刀,也是在他的心上下刀。他笔下满满的修身养德、忠良孝悌,那支笔却是他害人的利器、杀人的屠刀。
面前只剩下最后一扇屏风,屏风后的景官儿早已预知自己的命运,绝望地呜咽起来。
“我不行……我不可以……”洛午舟接近崩溃,他颤抖着身子,绝望地落笔。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景官儿的肚皮刺青般密密麻麻一片,终于最后一个也字写到最后一笔,洛午舟几乎以为这个人就快要得救了。然而脆弱的肚皮早已不堪刀刀凌迟,随着最后一声炸响,漫天飞絮,血溅三尺。
洛午舟愣了片刻,他丢掉笔,冲Yin馗离大吼:“那你把我也杀了啊!”
Yin馗离心情大好,就那么笑着看着他。
洛午舟浑身浴血,活像地狱来的修罗,哪有半分平常温和雅致的教书先生模样,他踉踉跄跄跑出殿外,在长长的石子路上疯了一样奔跑。
他想跑出这宫,跑出这人间地狱。
忽然他感到脖子一痛,眼前一黑,便软绵绵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