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这样纯粹沉静地睡过了。杜珩醒来时已经过了黄昏时候。他静静躺着,在四下沉寂的昏暗中试着去捕捉自己的心跳。续命的白玉向四周的血rou散发一缕缕的热意,手指滑过心口与玉交接的皮肤,他突然感到无端的悲凉。在富丽堂皇与纸醉金迷中吊着一口气、挣扎了这么久,如今终于能回到这一方小小的宁静天地之中,却不得不将这口气依托在外物上。就如同孩童们折下柳条,在嬉闹玩耍过后将其抛在草丛中,孱弱弯曲的绿意走向不可避免的萎蔫。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左峪带进了一股微凉的秋风,灰蓝色的天空被关在门外。他将点燃的油灯放在桌子上,径直走到床前,被杜珩无聚焦虚睁的双眼吓了一跳。手掌在眼前一晃,犹疑着问道:“什么时候醒的?身上不舒服吗?”
“刚醒,感觉还好,只是没有力气。”
“你身子太虚,又昏迷了这么久,气血不足也是情理之中,”左峪安慰道,“慢慢养,总会好起来的……吃些东西吧。”说着扶起杜珩靠在床架上,从刚拿进来的托盘端过一碗粥,舀起一勺,送到杜珩嘴边。
杜珩很不习惯地迟疑一下,想自行接过,手臂却酸软无力,只能顺从地张开了嘴。和着青菜与碎rou的白粥滑过喉口,左峪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开口问道:“味道如何?合口味吗?”
杜珩答很好,这才反应过来:“是你做的吗?”
“自然是我,这里除了你我外没有旁人。”左峪答道,复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是在离京的日子里学会这些的吗?”杜珩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不错,在外要照顾家人。更何况我们现在还在京城内,家里有太多人不方便。”
杜珩失神片刻,甚至没有对“家里”二字做出反应。一碗粥见底,左峪起身将碗放回桌子上。杜珩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抬手抓住左峪的衣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左峪的动作打断。
左峪托着他的腋下与膝弯,将他凌空抱起,走到院里。杜珩下意识地反手搂住左峪的肩膀。两人就着这无比亲密的搂抱姿势同坐在院中的摇椅上。左峪回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裹在杜珩身上。他们身旁是一棵开得如火如荼的桂花树,香气浓得似乎都能化作实形。天空中一弯峨眉似的新月从云层中探出,洒下皎洁的银辉。
一阵略带凉意的清风温柔地拂过面颊吹散盛夏过后残余的热意,杜珩却只感到左峪手掌覆盖下的血rou烫得要烧起来了。耳边传来身前人有力的心跳,还有和三年前一样的嗓音。如同回到了过去无数个生涩依偎的甜蜜夜晚,又仿佛沉入了那些被打碎过、又重新黏起过无数次的、甘美中夹杂着苦涩的梦境。得到又骤然失去的安宁近在咫尺,他有些恍惚。
就让我再沉沦片刻吧,就让美梦再停留片刻吧。如果可以,我愿用一切来换取此刻的宁静与欢愉。
杜珩抬头望着天空,那无数个汗水与体ye交织的、布满痛苦与耻辱的白天与黑夜似乎只属于上辈子的了。那个给予他痛苦与欲望的、散发着浓烈的龙涎香的气息随着时间流逝,只模糊地留下了一个轮廓。不愿触碰的记忆被此时此刻存在于四方天空下的月光、桂花树、夹着露水的风,还有可以依靠的怀抱一层层掩盖住。鼻尖闻到淡淡的清水皂气息,和着馥郁的桂花香,酝酿在初秋夜晚微微shi润的空气中。
身上裹有披风,身前有温暖的怀抱,并不应该感到冷的。然而,左峪却能感到自己在微微颤抖着。他的心像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半停留在过去的水深火热之中,一遍一遍受着凌迟之刑,另一半却在眼前人的怀中,被裹上披风,珍重地合拢在掌心。他抓着左峪衣袖的手指在刚一坐下就刻意地松开了,手指不自然地半蜷曲成拳,虚虚地抵在两人身体之间,试图隔开一些距离。
左峪一手揽着他的肩胛,另一只手伸过来,将杜珩半蜷的手指一根根打开,郑重地扣在掌心,开口道:“就是在这样的月下,我们坐在荷塘边,看萤火虫从草丛里升起。你和我说明天见……你还记得吗”
杜珩笑了笑,没有回应。他没有像过去一样反手与左峪十指相扣,但也没有挣脱这有些别扭的姿势。怎么可能会忘呢?月光、星光、萤火虫的尾灯一齐照亮荷塘与爱人的脸庞,眼前尽是明亮前途的幻觉。他们耳鬓厮磨,低语谈笑,在夏夜里深深地接吻,任由后半夜的露水打shi衣服……那时候他们还以为有无数个明天,可以去相知相守。
少年不知愁。
可是当天亮后,当所谓的“明天”真的到来,终究是一场俗套的爱别离。一个举家流放,背井离乡,一个被锁入深宫,当做别人的禁脔。他们甚至来不及告别。
所以这天南海北的三年中,再没有这样无暇皎洁温柔的月光,再也看不到萤火虫照亮爱人的眼眸。只有凄厉的残月,把他的雄心壮志、憧憬向往全都狠狠碾碎,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刺眼冰冷的月光之中。情与欲被分割,身体上的沉沦堕落让他在清醒后更加厌恶自己。
杜珩不由自主地将头靠在左峪的肩膀上,像过去无数个私会的夜晚一样。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