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久宣尚挂牌子,诸事多是香娘亲力亲为,又有檀风帮着管账,缃尹则甚少管事。久宣摸了个底儿透,先是寻个富老爷,千哄万哄,哄得人答应正月十六请他出堂,回头却与檀风说,请得是久宣、青衣两个,久宣倒也厉害,竟怂恿得那人心甘情愿双倍出钱。
墨东冉当即应好,朝园主答谢,青衣则有所思虑,只怕陈大哥与老洪回头寻来,找不见他。青衣稍有迟疑,却见墨东冉正满心欢喜,不忍扫了他兴头,故也提灯随园主去了。入得酒楼,歌舞处处,园主领两人到了三楼临水间,唤来小二打点一番,待清茶送来,以茶代酒敬了一杯,才告辞出去。墨东冉好谈,遂与青衣聊起天来,则知他乃杭州人士,其父入京经商,今年便带了他来,教他长长见识。墨东冉初次来京,墨老爷便也准他逛逛元宵夜会去,墨东冉甩掉家奴独个游玩,渐觉无趣,正遇着个杨青衣与他作伴,自就心底舒畅,开心坏了。
青衣腼腆回礼,应了声「是」,园主又道:「难得两位小公子不拘小节,倒是主人我有所亏欠。不如这样,敝店就在池中,在下且冒昧请两位赏光,奉上几味小菜,沏壶好茶,权作赔礼如何?」
尔後再赴宴席,富豪得知青衣无恙,并不怪罪,翌日香娘仍是着人赔了些银两,却也未曾责怪青衣,只道他当真是走失而已。青衣将莲花灯置於房里,亦将墨东冉藏在心底,不敢与人言,偶尔念起他来,总要魂不守舍。彼时青衣已然住那西楼上层东厢,隔壁则是久宣,两人向来交好,加之久宣心思缜密,早就看出端倪,悄悄问之,青衣才如实讲了。待得年底腊月,青衣终是按捺不住,一心只想赴约,便求助久宣。久宣苦思数日,竟想得一瞒天过海之法。
此言一出,说得青衣更是向往,东冉也问青衣家世,但见他似不愿多说,便不追问。小二端来几样精致点心,两人吃着聊着,又知东冉尚未成家,只是有个侍妾,墨老爷意欲来京城开个分号,此行带独子前来,许是有意与京中大户结成姻亲。墨东冉话语隐隐透漏其心不愿,却只道句「父母之命」作罢。
青衣顿足,难过不已,缓缓回身谎道:「明日甚不得闲,不可以了。」墨东冉又问道:「那青衣家在何处,我自来拜访。」青衣只摇头道:「有缘再见罢。」
倒是青衣始觉懊悔,若不教他知悉名姓,却也罢了。试问京城能有几个杨青衣?明日墨东冉若然一问,便知他是何等人物,哪里还会与他交好?思及此不免黯然,墨东冉见之,转而问道:「青衣可是京城人士?可曾去过江南?」
可万事俱备,还欠东风,老洪有一幼子,正是小厮红哥儿,才十三岁,已随老洪在丹景楼当龟儿。红哥儿有些憨呆,蓝、杨二人将他买通,出门那晚,早早先遣红哥儿躲在车里,藉口去年险事,托陈大哥亲自赶车,路上红哥儿与青衣换了衣衫,到得灯市附近,又道肚饿,求陈大哥买些糕点来。陈大哥买得回来,见车里二人仍在,不疑有他,却不知真青衣已下车溜了。
青衣想极了与他约定,却又不敢答应,愣住半晌,不肯回话。墨东冉取过花灯,递给青衣,笑道:「来年今日,不见不散。」青衣一愕,接过灯来,回道:「东冉保重。」旋即匆匆出门。
喜欢,给你就是。」青衣忙道:「不必、不必,这怎麽成?」少年却将花灯塞入青衣手里,微笑道:「一盏灯换个朋友,怎麽不成?」罢了又作一揖道:「在下墨为春,於时为春也,人皆唤我东冉。你唤青衣,是麽?」
那园主如今是知道青衣身份了,却也识趣缄口不言,自顾退到外面等他。墨东冉轻轻一叹,说道:「今日相识有缘,青衣不凡,真愿能成知交。可惜後日就要随父亲南回了,不如这样,来年春节父亲想必还会再来,届时我也同行,我们便约明年正月十六,此地再会可好?」
青衣颔首道:「莫说江南,青衣孤陋寡闻,连京城城门都不曾出过。」墨东冉咋舌道:「天南地北,风光至秀至丽,怎能就困在此四四方方一座城中?」青衣别开目光,些许嗔怪回道:「东冉说得轻巧。」墨东冉忙道歉,又道:「他日有幸,但愿能领青衣赏我家乡美景,钱塘西子湖,想必青衣会喜爱的。」青衣莞尔道:「真山真水真画图,宜酒宜诗,宜晴宜雨……又说西子湖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东冉,词儿里讲的可都是真?」墨东冉回道:「西湖远山眉黛,动人心魂。春夏细雨纷错湖上泛舟,犹如烟水幻境;秋冬寒寺待雪岸边临眺,则如九天仙宫。西子湖它……它似画非画、似梦非梦。更胜画,亦更胜梦也。」
如是又过半许时辰,园主忽地寻来,说是似乎有人在找青衣。原来马车到了豪宅,一掀帘子,车厢里只有个暖手炉,哪里有杨青衣?登时吓坏了两个汉子,陈大哥咒骂声「噶杂子的」,着急驾车回灯市来找,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又慌又怕,怕香娘要折磨死他们俩人,只得硬着头皮四处问询,终是问到灯谜园来。园主听二人讲述,只觉应是方才那位,又怕有错,故将两人留在园里,自己过来问青衣。青衣心中一慌,连忙辞别东冉,墨东冉则道:「原来是家里人寻来,青衣明日可还得闲?我还想请你带我游游京城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