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夜抚着他的发丝,像抚着小狐狸那样,暖洋洋地攀了上去。寒风送至,烛火幽微,他的眼眸之中却泛起层层涟漪,将原本寂静的夜搅得波澜壮阔。
从苏长夜的眼里,他看到自己。多年尘封的心事,忽然明朗了起来。
他总是跟在他的身后。
惊雪总觉得他是个残酷无情之人,什么苦活都丢给他,去哪儿都要将自己带着,苏长夜冷傲的背影像一堵无形的气墙,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可今夜,从苏长夜的眼中,他竟读到一丝温暖,一丝怀念。
他好像醉了,否则怎么会听话地闭上眼睛,任苏长夜的唇越靠越近,直至与自己的相覆;否则怎么会乖巧地倾倒背脊,任苏长夜侵压而上,两副躯体如胶似漆般贴在一起;否则怎么会驯顺地让苏长夜分开大腿,长驱直入……
苏长夜在他的耳边轻轻唤着:“惊雪……惊雪……”
是惊雪,不是云无忧。
心头像裹了一层厚厚的糖胶,被他灼热的气息一喷,瞬间化成了蜜水。
可是随即,他想到苏长夜和云无忧云雨巫山的那些日子,所有的甜蜜顿时变得苦不堪言,他开始抗拒。
苏长夜仿佛察觉到他的心事,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四目相对。
所有不安与焦急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他的确藏了私心。
“我从未与云无忧真正欢爱。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
苏长夜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坚定,坚定得不容置疑。他想要兵荒马乱地逃离,却被苏长夜摁在高脚书案前,一轮又一轮地进犯侵略,所有的情绪话语都湮灭在滔天的情欲中,唯余阵阵喘息。
他们相拥而眠,快二十年来,苏长夜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情感。寒夜如冰,月色寂寞地照在脸庞。他听见惊雪说:“我曾窥见你的天命。天命既定,你这一生必然颠沛流离。如今你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顺应天命,与云无忧继续作戏,坎坷一生,最终看破红尘剃度出家;另一条,你自己想怎么走便怎么走,只是前路未卜,结局可能很好,但大概率会更差。”
“我不会再与他逢场作戏。”
夜已深,惊雪抬眸,却望不穿他眸中喜怒:“……可是,说不定,顺着天命才是最稳妥的方式,如果逆命行之,最终落得死不瞑目,岂非事与愿违?”
“惊雪,我一直觉得,人与畜牲最不同的,便是拥有自己的意志,并能向着意志而奋搏。我蛰伏数载,想要的绝不是这样的结果。若明知前路坎坷,我还一味顺从,与圈里待宰的猪羊又有何异?”
双眼灼灼,从昏暗无光的夜里,竟渐渐流露出撼人的华彩。那是惊雪从未见过的斑斓,像沉沉冬夜里高升的烟火,刹那点亮整片暗空。
“况且,我原可以与他一唱一和的,自从想到某人,便不可以了。”
惊雪生平第一次觉得,苏长夜的声音这般醉人,仿若急雨拍霜叶,淅淅沥沥地落在他的心上。
“那人……是谁?”
他听见自己心跳鼓鼓,恍若春雷,应着苏长夜眼底的那片细雨。他晓得是明知故问,却又想听他亲口说出答案。
答案在日后的一朝一夕中应验了出来。苏长夜果真与云无忧断交,考了春闱,取了贡士;入了殿试,又取状元。云无忧才情平平,竟也得了个榜眼。
原是桩喜事,可苏长夜这个状元郎取得却是步步惊心。皇帝膝下子女尚幼,本无必要成婚,皇帝却执意赐婚公主嫁之,苏长夜固然坚决推拒,但这就坏了在皇帝心中的印象,往后一路都走得不顺当。
他不得不猜疑这其中有人故意陷害——论才能他状元当得合理,但若强逼成婚,他却是不合情的。凡间素来崇尚人治,君要害你,何须管你有没有才理?
苏长夜这一世,朝臣腐败不堪,jian佞横行,皇帝更是个昏君,云无忧又生得极美,祸国殃民。
苏长夜上朝时亲眼所见,云无忧一颦一笑,皆被皇帝尽揽眼底。这一揽可了不得,所有弹劾云无忧的奏章皆成了过眼云烟,所有推举云无忧的倡议纷纷入了皇帝的耳;饶苏长夜这个状元郎再才气过人,又有何用?云无忧只需在皇帝身前求欢,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转瞬做了中书侍郎,远远地压过了他。
皇帝欢不欢心无所谓,如何讨惊雪欢心才最紧要。他十年如一日地将惊雪带在身边,也无所谓旁人议论他是“断袖”,有“龙阳之好”,甚至苏父苏母骂他是无用的孬种,他通通一笑了之,似乎毫不在意。
冬雪如期而至,偎在苏长夜怀中,缓缓阖眸,恍然一世已过,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惊雪以为苏长夜这一世,就会这样了结。虽苦了点,但已十分美满。
只是,他把这位惊世骇俗的神界太子想得太简单了。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苏长夜深知明哲保身之理,于是故作无争,却在暗中韬光养晦、运筹帷幄,将江南江北、旧的新的人脉都打得通彻,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