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雪没受过这气。
虽前后换过几任主子,从蓝玉、萧越霜再到萧霁,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他跟的最久的还是萧越霜,越霜是一个十分温文尔雅的人,陪在他身边服侍得久了,惊雪的性子也温和起来;蓝玉和萧霁虽有了点个性,但好歹不会刁难他。
但自从萧霁拒绝继承皇位,被夺去神力、废除神籍、贬为凡人之后,他也被神后召回了天庭——这个结局令神族诸位长老十分欢喜,他们本就藏了要推自家血脉登基的私心,谁也不愿让个人神杂交的毛头小子来做下任神皇。不过神后就忧心忡忡了,神皇驾崩之后,她在这天庭也就少了几分威信,新皇继位,她这先皇遗妃,也就免不了被弃如敝屣的命运。
旧后退位,自然得有新后,诸神长老担心他们所推的新太子重蹈覆辙,深陷情网,便决心将其送下凡间去历场轰轰烈烈的情劫,使之断绝念想,再无红尘纷扰。惊雪呢,便成了太子的监督者,力求在其误入歧途时拉一把,使太子殿下迷途知返。
太子投凡胎的这一世,有个颇好听的名字,苏长夜。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惊雪将这名字放在舌尖辗转念了几遍,不禁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
他遮去神族象征之金眸额纹,化作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童,入到苏府中,陪苏长夜长大成人、念书交游。
但这苏长夜自少时就不讨人喜欢——主要是不讨惊雪的喜欢。他自“五岁”入苏府,陪同苏长夜念书,后者总是板着一张脸,俨然一个小大人,天天使唤他做这做那,态度极其恶劣,惊雪却只能默默忍着,稍不留神还要挨打,实在可气可恨!
每次被欺辱,惊雪扔了书箧,脑海里闷闷浮现起当年跟着萧霁时何其舒畅快活,哪像这样整天受气?萧越霜待他也好,语气温温柔柔的,一点架子也没有,哪像现在这位,从早到晚板着张脸像个冰块——
“喂,喂!”
肩膀被人摇得生疼,惊雪抬起头来,苏长夜那张冰块脸又出现在眼前:“今日去踏青,你带上书箧行李跟着。”惊雪暗自狠狠白了他一眼,正想转头,又听他补充道:“上次没画完的那张画也带着,还有墨砚笔别忘了。”
惊雪在心里怒骂几句,乖乖将书箧捡起,却听背后声音又响:“听到没?”
“听到了,”他撇撇嘴,以小得像蚊子哼唧的声音嘀咕,“有完没完了。”
却不料苏长夜耳朵贼尖,一把把他揪住,凌厉的鼻峰快要戳伤了他:“你说什么?”
惊雪呆呆盯着他刻薄寡淡的唇瓣,一时难以呼吸。
“认清你自己的身份!”
苏长夜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只剩下惊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惊心动魄,与苏公子相处的每一刻,当真都是惊心动魄。
不过还好,悲惨的命运马上就要结束了,命枢星君布劫时,给苏长夜设下的关键节点就在这次踏青。
这次踏青,他会遇见命中的情劫,与那人爱生爱死,最后看破红尘剃度出家。
惊雪听那命枢星君一惊一乍、绘声绘色地讲说,还觉得十分可信,如今想来,只觉得荒诞可笑——他还真不信,就这么个死冰块,能真的爱上谁,对谁情深似海、刻骨崩心?那人恐怕是个神仙——啊不,连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惊雪一面桀桀冷笑一面抱着画卷走,忽听前面那人冷不丁道:“笑什么?”
他干咳两声正想说“没什么”,忽然一阵疾风袭来,身上一轻,惊雪正欲抬头,却听苏长夜惊道:“画!画!”
他低头一看,手里抱着的画卷已不翼而飞。
“快追!追啊!”苏长夜指着飞奔远去的盗贼大喊,足下生风跑去。
惊雪反应过来,心想雕虫小技,略施轻功疾行人群间,三两下便找到那盗贼,将画夺了回来——
糟糕。
他忽然反应过来。
糟糕糟糕!
原本的安排是画卷被偷,苏长夜追上前,有人捉住了贼,那人正是倾慕他已久的同窗公子,二人一见倾心,再见钟情,现在却是他把画追了回来,哪里还有那公子的身影?!
惊雪浑身被冷汗浇shi,若让命枢星君看见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他愣愣抬头,却见一艘巨大的画舫,正停靠在岸边,不少才子佳人齐聚在船上,谈声说笑。
“你怎么跑这么快。”苏长夜捏着汗追上来,他素日不常出门,体质弱不禁风,连声音都发着颤。
惊雪呆呆望着那艘画舫,想起命枢星君说过,那公子和苏长夜正是在一艘画舫上相见的,抓着苏长夜的衣袍就往画舫拽。
“诶诶,你干嘛!惊雪,惊——”
“闭嘴!”
惊雪现在烦得要命,满脑子都是那公子究竟在哪里,更何况他还不知道那公子姓甚名谁,又是生得如何模样,要了命了,要是找不到可如何交差啊。
苏长夜素日冷淡严肃,也没见过惊雪如此凝重的神情,扁扁嘴不再讲话,一双眼默默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