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瑜回忆起魏兰亭对自己说的话——顺从。
难道自己还不够听话吗?
晚上谢长淮凑到他脖颈间亲吻的时候,谢长瑜终于忍不住将人推开。
那是谢长瑜人生第一次反抗凌驾于他命运之上的人。
染着花汁的指甲在谢长淮的下颚划拉出三道长长的血痕。
那一幕谢长淮看过来的眼神,让谢长瑜觉得自己下一刻被掐死在床榻上都有可能。
但谢长淮只是深深喘息了数次,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连关上寝殿门时都无声无息。
这些谢长瑜都不在乎了。
很快,魏兰亭告知他这些天查明的真相:“韵妃娘娘说,她很后悔,后悔生下了公主,却没给过公主一天快乐的日子。”
是这样吧……
魏兰亭记不清了,看着灰败下去的宁夫人,让她想起自己偶然间得到的一只云雀,足够漂亮,但不珍贵。
它被石桌上的饵所诱惑,从此只能待在金色的牢笼里,魏兰亭细细喂养着这只雀,但它却郁郁寡欢,最后在一个Yin雨天寿终正寝。
有足够的食物和避雨的屋檐,为什么那只鸟还会早夭。
好奇怪……
魏兰亭不懂,但她现在知道,如果宁夫人再这样染了风寒还不肯吃药的话,不论是自己,还是宫里那位没有照看好韵妃的五公主,她们都会没命。
谢长瑜开始一日比一日消沉,也许先前就有这样的征兆,只是不甚明显罢了。
夜间的高热不下,让他苍白的皮肤被烧出一层病态的红,浑身冒出冷汗,呼吸微弱到好似一碰就断。
昏沉之间,谢长瑜感觉到有人扶起自己的上半身,温热苦涩的汤药流进口腔,被他条件反射地吐出,他意识不清,不愿意吃药,也不愿意这个正在喂他吃药的人接近他。
褐色的汤药洒在被褥上,谢长淮低声哄着皱着眉难受的谢长瑜:“吃完药就好了。”
谢长瑜却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想挣脱谢长淮牢牢攥着的自己的手腕。
然后双手被反剪,谢长淮含了口药,扳过谢长瑜的下巴,吻下去将口中的药汁推给他。
粗重的动作落在身上,儿时被拳打脚踢的记忆如梦魇笼罩着谢长瑜,他被呛得咳嗽,恐惧地将脑袋埋进曲起的双膝,不断恳求:“好疼,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
像是一道定身符咒,谢长淮的动作在一瞬间停下,俯身将抗拒他的谢长瑜抱在胸前,不停安慰着:“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的,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谢长瑜发出濒临崩溃的呜咽,他哆嗦着拒绝:“我不要你,我想要母亲回来。”
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下人们只要一想起来就遍体身寒。
一具具遍体鳞伤的尸体被抬出,整个东宫都弥漫着血腥与死气。
再名贵的药材也养不回,谢长瑜浑浑噩噩地陷在噩梦中无法逃脱。
魏兰亭的脊背受过鞭刑,眼下是刻骨一般的疼,她跪在谢长瑜面前,嗓音艰涩:“夫人,求你救救我的妹妹……”
原来那个在宫里假扮五公主的是魏兰亭的妹妹,谢长瑜的目光落在不断颤抖的侍女身上,像雪一样泛着凉意,也像雪一样的软。
夫人还是点头了。
魏兰亭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她立刻令人告知太子殿下:“宁夫人想看雪。”
当日下午,谢长淮就命人将钦天监拎到府上,待客之礼就是满桌子的刑具。
太子殿下的语气比这些泛着寒光的刀刃还冷:“李大人身为朝廷正五品官员,熟知天文地理,相信也一定能知晓下次冬雪是什么日子。”
李大人暗自哭冤,这气象一事本就难以琢磨,这位殿下还非要Jing确到某日某刻,这也太过强人所难。
谢长淮可不管这些:“大人就在这件屋子里推演,等什么时候算出来就什么时候出去。”
李大人连滚带爬地过来行礼恭送这位阎王爷。
快踏出门槛时,谢长淮转过身补充:“当然,蓄意诓骗本宫的下场,相信李大人是知道的。”
没水没粮,李大人就这样在漏风的柴房待了三日,饥肠辘辘倒是小事,家中老小的性命全在一个下雪日上让他紧绷神思。
终于,上天还是可怜他勤勤恳恳这么多年,给了他一点暗示。
次日,谢长淮称病在家。
宁夫人依旧安静的过分,只空空地望着窗外,脚踝上的锁链已经解开,他却没有了出这件屋子的念头。
病后他就像是被蒙上一层雾,看得清又好像看不清。
大雪飘下,谢长瑜却没看到。
他靠在谢长淮肩头,就这样沉沉睡去。
一直到来年开春,乃至一生结束,他们都不曾共看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