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慧的一生很简单。她生命最初的十五年过得平平稳稳,家里不愁吃穿,是那个年代少有的过得还不错的家庭。父亲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每天早上手里抓着报纸在客厅里研究实事,有时候还会不由得大声感叹,说给在巴掌大的公用厨房里的母亲和她听。母亲通常都会应和几句,实际上并听不懂父亲说了什么,刘文慧问起来,她也只说:“这样他会开心点,就让他去吧。”说这话时,母亲那双大手抓着装满了毛豆的箩筐,用力一抖,晶莹剔透的水柱就从缝隙里漏出来,顺着她粗糙的手指滴落在地上。
母亲和在学堂教书的父亲不一样,大字不识几个,每天在河边洗菜。一起洗菜的女人们会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菜便宜。五六岁的刘文慧听不下去,这时候总是跑去屋外的河里,和同龄的男女孩一起抓泥鳅。可到了七岁的夏天,她浑身泥巴地回到家中,父亲失望地叹了口气:“你都七岁了,怎么还像个男孩子似的,没有一点女人味。”母亲一边替她擦干净四肢,一边说:“是啊,女孩子还是要乖巧、文雅一点。”
于是刘文慧把自己的爱好改成看母亲的手。那是一双比父亲还大的手,手心和指尖布满了老茧,手掌也厚,握起来热热的。当父亲醉醺醺地回来时,也是这双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脑袋说,告诉她:“爸爸是个好人,这点就原谅他吧。男人都是这样的。”不过母亲似乎很讨厌自己的手,总是用五毛钱一大管的桂花油把手抹得白花花的,希望它们能更柔软一点。当她发现刘文慧在偷看时,就会招呼她坐在自己腿上,把桂花油抹在她手心里:“你要好好保护你的手,柔软、细腻,才有人爱。”
才有人爱。这是母亲最常教育她的话。
后来父母繁忙没空理他时,刘文慧就会出去和周围的女孩玩。弄堂里有四五、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总是聚在弄堂口的梧桐树下,金灿灿的光斑落在她们身上。男孩们会对她们吹口哨,又被打走。每每到这时候,刘文慧就会说:“算了算了,男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鸦雀们叫着傍晚,她得回去写作业,其他女孩得从男孩堆里把她们的哥哥、弟弟抓回去。刘文慧长得不错,这些男孩就会多看她几眼。她羞涩地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胳膊遮住裸露小麦色的皮肤。
到了秋天,刘文慧从高中毕业,感谢于她勤勉的学习,她幸运地靠近了一所上海的大学。她不喜欢这里的女人,一个个将自己的tun部和胸部包裹在小皮裙里,柔软雪白的ru房随着每一个动作就会像高级的洋菓子一样颤抖,将所有男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我和她们可不一样!刘文慧这么对自己说,将自己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挪开,把自己埋进狭窄的镜框里。可她们身上的香味还是会飘进刘文慧鼻子里——不知廉耻,太yIn乱了!她捂着自己的耳朵,握紧柔软的拳头,不愿去听那些yIn荡女人和男人说话的声音。
再后来,她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段浪漫。秦正和她的父亲一样,鼻梁上架着一副看上去就厚重的眼镜,捧着书的手有一天握住了她纤细的手。两人很快就步入了婚姻殿堂,分别在国企安定就职。两年后,秦正就从单位分到了一套房子。也是那时候,刘文慧怀孕了。
两人高兴极了,刘文慧毅然决然地从公司退职,专心在家,用她那双柔软的手抚摸自己的肚子,看着它一天天变大。我会从一个好妻子、蜕变成一个好母亲,我是和那些yIn乱女人不同的好女人,她欣喜地想。九个月后,在一家大医院里,秦峯出生了。当新生婴儿的小手颤颤巍巍地握着她的手指时,她在爱这个孩子前,先惊愕地发现,她的手不再柔软。她开始往自己手上抹大量的桂花油,比母亲给她抹的那种更加贵。可是五十块的桂花油被洗洁Jing、被自来水冲净,露出手指上一层又一层的皱纹。
“妈妈,你在哭吗?”她可爱的儿子,秦峯握着她的手,用柔嫩的手掌摩擦她手心里的老茧,就像她对母亲做的那样。
那天以后,刘文慧的床头不再摆放五十一瓶的玫瑰手油,她的手掌和脚底都散发着一样的桂花香气。她看着灶台,用她干皱的手抱着装满了滤毛豆的篮子,让水顺着指缝流淌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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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咖啡厅最里侧的Yin影里。结婚后,这是刘文慧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咖啡厅里,穿着光鲜的女人们晃着水球似的ru房,亮晶晶的耳坠折射着琉璃色的光泽。她的眼珠就像葡萄干,盯着那些女人的胸部和耳坠,白皙细嫩的手指就像蜘蛛一样爬来爬去。
“阿姨。”
雌雄莫辨的青年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白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染成金色,一对银色的耳饰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钉铃”声。于是她的视线跟着青年的手游弋于他的手掌心上,从雪白的鼻子到朱唇皓齿,到小巧的鼻翼,轻盈的动作像一只漂亮的燕子,甩着长长的尾羽,掀起手腕上挂着的银链。他的指甲都是粉色的,光泽圆滑,点在桌上,坐下时轻轻摊开,在她眼前炫耀似地挥了挥:“你好?”
刘文慧猛地抓起咖啡杯,一杯半凉了的咖啡泼在秦薰身上,将洁白的T恤迅速染成棕褐色,滴答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