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炭火烧得沉闷的宫中,五王爷醒来,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保护孩子。
今日他平安产下龙胎,侥幸得老天庇佑,自己和两个小皇子都健康,心境大变,有些事不像以往那样衡量了。
王爷强忍着产后的不适,阻拦着皇上,不许他现在将儿子的事昭告天下。祖宗有成法,为防小孩夭折,要到一定年纪才会正式取名造册,这正是留给五王爷拖延的时间。
“……孙铭那样的,现在若知皇上与我同床共枕、生育了皇子,还要废掉后宫、专爱臣一个,非连前朝的旧账一起清算,趁着这大冬天带着一群老臣在外头跪到冻死不可。他们为沽名钓誉和酸腐名节死了是小事,败了皇上新朝元年的气象是大事。……”
他说得急切,面庞因流血而白生生的:
“……再说就算他们不这样闹,改搬出什么双胎引乱的条陈来,要留一去一,杀掉臣的其中一个孩儿,那么就算顶着世人的责难,臣也要开杀戒,到时候怕是史书再容不下臣的儿子们了!”
皇上心疼他,只得强压下自己好大喜功的心,全听他的。趁着这会儿刚当了爹,一连得了两个皇子,皇上心头热络,搂着王爷,情真意切地道:
“朕是信五哥的,五哥为朕好,说的一切朕都听。五哥莫跟朕着急了,就在这里安心坐月子。朕让他们端年夜饭进来。”
五王爷长出一口气,靠在少年皇帝的身上,身子又疲累又痛,心头莫名烧着一团火。
他流了一会儿眼泪,忽然投桃报李地回答:
“……臣信老天的安排,老天既让皇上和臣的两个孩儿顶着这许多磨难活了下来,就是令臣顺着他的意思辅佐皇上。……皇上天命所归,少年登基,当统治百年成就伟业。臣定然一丝也不怠慢,万事尽力周全。”
皇上感动不已,将他抱在怀里,低下头轻轻吻着。
这般剖白完了,五王爷的心中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平静。
情爱为何物,到现在他也说不分明。但他位极人臣,算上刚生下的两个,世上至少有三个人渴求着他,那最有权力的少年带着一颗涤荡清明、狠厉疏狂的真心对他好,他的痛苦全然化为乌有,仿佛这一瞬间终于放下忧惧,望见长久以来苦苦追寻的光景。
“皇上……”
“嗯?”
“臣想看看孩儿……”
“朕教ru母抱他们过来。不过怕是还在睡。……有些早产,常太医说万万不能冻着,总归要多睡些。”
“那臣不看,等他们好了……”
“……父亲派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朕瞧皇子倒是其次,一大半是给五哥的。五哥要是不想歇,要不要瞧瞧?”
“……好,皇叔总是这样周道……”
皇上微叹:“……父亲这阵子Jing神一直不好,恐怕除了在外的大哥,也就念着这件事了。”
大年初三,大将军得胜还朝,毫发未损。先往行宫递信,然后到宫里拜见皇上,最后去探望刚刚生产的五王爷。
“……离我远些。”王爷气虚体弱,挨在床上,没好气地瞧着他,“……只有你这小人得志的,我最不想见。这辈子都别让我再瞧见你了。”
大将军欣欣然微笑:“那我走了。”转身欲离去。
五王爷咬牙叫住他:“……回来。”
这二人年纪相仿,一同长大,情谊上放不下彼此,互相折磨又成了习惯,一直是段棋逢对手的孽缘。但如今那孽缘比起痛苦,更像是颇有几分无奈的谈笑。
“恭喜你。”大将军说,“我听说了。——你若是女子,一连给新皇上诞下长子和次子,别说再无人敢和你相争,这会儿恐怕封赏和议论要顺着大马路排到城门口去,十个皇后不怕你做的。……虽说皇上怎么体贴你都不够,多少还是委屈了。”
“皇上不愿委屈我,是我拦着的。……我这身子怕是废了。”五王爷浮夸地抱怨,“……我若是女子,生在帝王家,约莫不是嫁到大沙漠就是嫁到冰天雪地去,哪有可能在上书房和清心殿耍威风?我总不能男子和女子的好处都占着。”
大将军莞尔:
“……没都占着么?看你在皇上身边自在得很。是该有个敬重你、愿意听你教诲的男子。他虽是皇上,却唯独在这点上对你不一般。”
王爷别过头去:“好了,别提这些不痛快的。旁人都为情受苦受累,只有你满脑袋Jing明,吃亏的事一点儿也不干,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汗津津的平安扣。正是他刚怀孕时大将军送的、保他大小平安的礼物。
王爷道:
“……我一直戴在身上。常太医之前背着我跟皇上说话,我听到了,可皇上有意瞒着,我也不能戳破。常世英说,这两个孩子不大可能全活下来。……我心里难受,只能暗暗求老天。如今他们都好好的。你这莫名得来的兆头确有功劳,我要谢谢你。”
“别客气。”大将军云淡风轻地回答,“你若有需要,随时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