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这个词,大约就是为这种状况而创造。
所有固定资产全部抵押到银行,专利和商标全部做了质押,另外还有欠合作伙伴以及上游原料供应商的大笔货款,个人名下也负债累累。
所欠款项零零总总大约有三个亿。
亲戚避不见面,朋友拔刀相向。
宋程将母亲留下的几幅画拿去抵押,现代画不太值钱,得到一点资金支付员工遣散费。其实那也是他相当喜欢的画,可惜并不能保留在身边。
刚发下去不足十分钟,手机就接到辱骂电话,说他有钱给员工发遣散金,为何不还债务。
电话又响起,是银行,宋程没有接。银行大概是怕他自杀,每天都要打电话来问候。比起债主们倒是温和许多,但温和的逼迫也是逼迫,只不过把他朝绝路推得更近。
所幸他没有妻儿,孑然一身,不需要拖累其他人。
电话又坚持不懈响起,随着电话的响声不断,还有门禁可视电话的铃声。
“宋先生你好!”
听起来像是熟识的保安声音。保安帮过他许多忙,那些债主们没有进来做过激举动,都要感谢这里的安保系统健全。
不过这里的房子也已经抵押出去,一个月前已经进行法拍,宋程即将失去唯一住处。
“宋先生,有人说预约好来进行法拍房的交接手续,有法院工作人员陪同,请问能让他们进来吗?”
原来就是今天,事情太多太杂,他已经没有力气去一一记录,也没有办法去思考,如果这种时候,有人能陪在身边,或许可以消解一些压力。
宋程旋即又为自己的自私而觉得特别可笑,能够安慰他的人,肯定会因为他现在的处境陷入焦虑,这样只会让他的压力变得更大而已。
他伸手摸旁边的烟盒,想摸一支烟出来,手指胡乱伸进皱巴巴的盒子里,摸了个空,只有指尖上黏着一小片黄色烟叶碎屑。
“让他们进来。”宋程从地板上站起来,走到最近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水哗啦哗啦流出来,他洗了一把脸。
镜子里面的人满脸胡渣,眼睛泛红,双颊凹陷,头发长得将两边耳朵都完全挡住。白衬衫的衣领因为油渍已经泛黄,缺掉一颗纽扣的衣服下摆,多余线头长长翘起来。
真狼狈啊。
不过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无论在别人眼里,他是什么形象都不重要,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维护光鲜亮丽的外在形象,这样落魄寒酸的模样,正适合欠下大笔债务无法偿还的失败者。
没多久,和宋程打过交道的法院工作人员,带两个人过来查看房子。
其中一个人是胖胖的中年人,大约是房产中介,他一套穿不太合体的廉价藏青色西装,肚子将西装前襟撑得紧紧,连下摆都翘起来,脖颈处蓝线垂下来,挂一个工作牌。
另一个男人则全副武装,从口罩到帽子,以及粗黑框眼镜,将脸部特征几乎全部掩盖,身量颇高,体型瘦削。总之全身上下透露出“可疑”两个字。
这里是属于高档小区,入住者非富即贵,售价自然不菲。因此有能力参加拍卖的买家并不多。
宋程门口放着自动鞋套机,他将机器移动到门垫前面。
“请穿上鞋套。”他态度温和地对站在门口的三个人说道。
尽管不久的将来,这套房子会属于别人,但至少现在,他还是房子的主人。
或者,他希望现在,能够保持属于房子主人的尊严。
法院工作人员和宋程打过交道,点点头,将脚伸进鞋套机。
“啪”——
伸进去的脚上面迅速覆盖一层蓝色塑料鞋套。
中介模样的中年人也如法炮制,穿上鞋套,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四处拍照。
全副武装的男人站在鞋套机前面,一动不动,像是在想什么事情,许久之后才出声,“不穿鞋套的话,就不准进去吗?”
他的声音清澈,有独特冰凉质感,听到的人都不由得朝他望过去。
宋程藏在最深处的那一点点自尊心,仿佛被狼狈扯出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他放低声音说道:“……也不是。”
男人轻微“哼”一声之后,将左脚伸进鞋套机,这时鞋套机却突然罢工,根本没有把鞋套穿到他的脚上。
“怎么回事,这玩意是坏了?”他慢悠悠地将左脚拿出来,侧过脸,视线朝宋程看过来。
被他一看,不知为何,宋程有种类似考试时候迟到,向老师解释理由时候的紧张感。
“可能坏了,”这机器也用了挺久,估计是哪里出问题,宋程补充一句,“那就直接进来吧,不用穿了。”
“你这人真奇怪,如果可以不穿鞋套就进去,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设置鞋套机,”男人站在宋程面前,两人差不多高,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既然设置了,那就说明你不喜欢有人没穿鞋套就进去踩,为什么不说出来,说一句,机器坏了,我另外拿鞋套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