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溯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居住在极北之地,那里有着大雪冰川,万年坚冰,也是一个人烟罕至,连野兽都鲜少踏足的地方。
那里的一切都很艰难,从他长大,身边的族人在一日日减少。那些欢笑的容颜,在记忆里慢慢消逝,剩下的,唯有被苦难煎熬,被病痛折磨,被饥饿困迫的族人,他们的脸上只剩下冷漠与沧桑。
思及此,姽溯便缓过神来,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云海,而他便坐在由翳鸟牵引的车舆之中,此行,正是前往朔方。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九州大地壮丽的风景,一路从西向北,跨越了山川之招摇,江海之无妄,面见了若水之飘渺迤逦,亲历了苍梧之巉巉岌岌。
姽溯想,我死也无憾了。
黎殷并不与他在同一车驾里,他驱使着翳鸟,立于天地之间,轻云出釉,翩若惊鸿。瑰丽的朝霞绽出万千光彩,光芒如金缕般披附在黎殷身上,仿佛金仙降世,误入凡尘。
姽溯瞧得愣了神,抓在车驾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若我没有吃下巳种,若我族没有被流放,今日的我是否也有这般风采?
哈,想这些又是做什么,姽溯摇了摇头,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自己发梦。
总归也是要死了,只盼下世再无争端,安安稳稳度过一世,再瞧一瞧这大好河山,便是最大的愿望了。
…………
翳鸟是黎殷的坐骑,虽比不上驺吾日行千里,但飞翔速度也算是极快了,不过半日,便到了大荒中部,想来能够在天黑之前到达北荒,在晨光熹微之时到达朔方。
黎殷走进车舆时,翳鸟刚刚飞越北荒地界,他似乎也累了,便让翳鸟直线行进,自己返回车舆稍做休憩,却不想进来时便看见姽溯一人蜷于车舆一角,浑身战栗、瑟瑟发抖。
他这才想起来,北荒的夜晚,是十分寒冷的,不似西荒,更何况现在已是午夜,只怕是霜寒入骨。他身骨强健,自是不怕这些,但姽溯前些日子失血过多,此时正是血虚体寒,不比从前。
黎殷思虑过后,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包裹在姽溯身上,但姽溯仍是发冷,那冒着热气的外衣,也在姽溯冰冷的体温之下变得冰凉。
黎殷皱着眉,将手置于姽溯头额之上,发觉滚烫的厉害,竟是伤了风。
“冷……母亲……我好冷。”姽溯烧得略微发红的脸满是泪水,他抓住了黎殷抚摸他额头的手,抱进怀里。
黎殷眉头微扬,倏然将手抽回,厌弃地看了姽溯一眼,转身便出了车舆,只让翳鸟飞行的高度再下降些。
姽溯在高热之中,模糊看见了黎殷走出去的身影,只将身上冰凉的衣袍抓得更紧了些,昏睡过去。
第二日拂晓,翳鸟便到达了朔方,那些运输着粮草辎重的车驾稍晚了一两步到。
朔方的雪已经停了,正是银装素裹、山川寂静。
这里已经不适合低空飞行了,黎殷便下了车舆,翳鸟扑哧着翅膀,跟随在他身后。
朔方族人已经所剩不多了,这里也不过三三两两的破屋,恐怕连风雪都抵挡不住,黎殷上前敲了其中一家的房门,有个孩子怯生生地来开了门。
“你是谁……”
这孩子看着不过五六岁大,竟是已经在照顾比他更小的孩子了,黎殷瞥见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孩子。
“你们族长在哪里?”黎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漠的语气令孩子抖了抖。
“我……”
“你不要吓到他。”
黎殷身后随即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原是姽溯撑着病体,硬是走了出来。
那孩子瞧见姽溯,竟是十分惊喜,朝屋内大喊道:“阿姊!阿姊!阿溯哥哥回来了!他回来了!”
“什么!”
有一清脆惊喜的声音传来,屋子里头冒出个风姿绰约的女子,面容姣好,一头黑色秀丽长发婠于身后。
黎殷见了她,反而愣了会神。
“沅姻,我回来了。”姽溯轻声道。
只见沅姻rou眼可见的,两只秀眸溢满了泪水,她微动了一下身子,突然扑进姽溯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阿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们丢下的。”沅姻哭得梨花带雨,更添一分娇艳。
黎殷不知为什么,总有想将两人分开的冲动,但他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嫣嫣,对不起,我……”嫣嫣是沅姻的小名,姽溯以前做错了事情时,便会讨饶地喊出这个名字。
但他知道,现在沅姻的喜悦,在不久之后就会化为一把利刃,给沅姻狠狠地一剑。
姽溯苦笑着,“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
“谁说没事,你看看你,怎么这般虚弱苍白,你是不是生病了?”
哪知沅姻一眼瞧出他的伎俩,一双柔荑马上贴合在姽溯额头上。
“嘶!怎么这般烫,你发热了!”沅姻立时就焦急了起来,她曾有一个弟弟,就是因为高热而夭折,所以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