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轮在起锚前悠长鸣笛,仿佛巨大蓝鲸发出声波,一个甩尾翻进海浪,海水涌伏着,将渡轮推进一片湛蓝无瑕的海港。舒lun因船体颠簸而绷紧了身体,他顶着一头迷茫的稻草色金发,前夜的半宿哭泣给双眼搽了一圈玫红眼妆,两只眼珠睁得溜圆,懵懂地四处打量,四周景色浮在眼珠表面那层水膜里,船舱虽大但Yin暗chaoshi,只头顶几盏船灯花火迸溅似的跟着颠簸乱晃,密集紧挨的座位里囤满了人,嘈杂方言和酸浊汗腥交织成网,衬得双手放在膝上坐姿端正的少年多么格格不入,像矜贵娇气的纯种猫掉进农舍牛棚,好奇又新鲜。直到丽塔端着两杯冒泡的啤酒挤过人群,咚咚两声砸在小木桌上,笑眼弯弯地撺掇说是成年人了就喝,他才从做梦般的虚幻感中醒过来,慢慢想起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
昨晚他独自在浴室哭得泪眼干涸,跌跌撞撞爬起来裹上衣服,疼得要裂开的脑子里只剩不敢再见塔尔缇斯这一念头支撑,浑浑噩噩出了房门,走廊上遇见起夜的丽塔。她秉一盏夜灯,橘黄灯光乍地划亮少年那张苍白近纸的脸,墓地飘出来的鬼魂似的生人气息都无,悲伤shi漉漉沉甸甸压下来,让见者也忍不住跟着难过,问他怎么了只摇头说要走不想在这里,丽塔说你个蠢蛋靠两条腿怎么走出去,遂回客房换了衣服,出来骑车带他回城。他乖乖的,像走丢了的懵懂幼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把耳机扔给他,跨上车发动了才想起耳机里都是歇斯狂躁的摇滚金属乐而没什么舒缓伤感情歌,机车呼啸中,她肩头慢慢响起压抑啜泣,顿时有了些把孩子欺负哭的稀薄内疚。
他们在城郊一家小旅馆简单度过一夜,天际稍稍泛白便驱车回城,一条城郊公路笔直如箭荡开原野切割黎明,一轮圆日是靶子中心代表满分的红点,摩托轰鸣着挣出黑夜追逐太阳。丽塔说带舒lun先回她家,顺路买些食材,到地竟是一片与贫民窟接壤的区域,低矮棚户平房鳞次栉比结一片菌落,修缮不完的路上烂泥和污水横生霉斑,阳光洒下都平白chao了三分,路上拉美裔和非裔各色人种熙攘来往,醉汉倒在道旁的呕吐污渍里不知死活,咖啡肤色水蛇腰肢的流莺站在巷口揽客,领口拉低得几乎把大半胸脯甩在空中。少年像一条小尾巴似的跟着丽塔四处穿梭,茫然看着好友熟练Cao一口夹杂粗俗俚语的南方口音跟小贩讲价。有小混混吹着口哨围上来sao扰起哄,她一把把他扯到身后,垮着脸冲那些人比出中指。好容易到了简陋的出租屋前,她旋即捧出一张盈盈笑脸招呼小猫似的招呼他进来进来。出租屋狭窄逼仄,除了墙面糊满音乐海报之外大抵还算干净,少年迷茫失措,印象中丽塔的家境算富裕那个阶层,如今怎会困顿至此,忍不住问你住这里吗,对方“嗯啊”一声说快一年了,他鼻子一酸又变得泪嗒嗒,好像天地之大只有他们两个被抛弃的小孩相依为命。
丽塔给他一手塞了一个刚买的西红柿,让他等着自己去拾掇吃的,速食意大利面和蔬菜沙拉做好端上来,他还抱着两个西红柿乖乖巧巧地坐那。两个人在小如鸽巢的出租屋头抵头吃完一顿饭,丽塔才问他昨晚怎么了,少年垂下脖颈,粘在鼻尖的泪珠啪嗒落了,桌上积起微型湖泊,嗫喏半晌才吐一个人称,“他,”哽咽之后慢慢接上,“……不要我。”
丽塔大大地“哦”了一声,支着脑袋不问详情也不多安慰,只突然冒出一句:“那你也不要他了呗。”
少年倒像没跟着这跳跃的话题,抬头愣愣地发出一个含糊鼻音:“嗯?”
“我是说,不要那个人了,”丽塔一下子坐起来,反手握住他,出租屋的小窗逆着光,在她脸上蒙一圈绒绒细光,笑容仿佛阳光从地平线上破茧,一句话说得好恣意快活振振有词,“你不是说想走吗?那我们就走得远远!去旅行去潇洒,等他后悔了再来找你都找不到!”
像他小时候因为母亲的冷落而躲在房间里悄悄抹眼泪,一枚小石子掷过来砸响窗玻璃,外头一个小姑娘坐在树干上荡着两条小腿,用亮晶晶的眼神和笑容不由分说拐他偷溜出去,她就是有一把将他从逼仄困境拉进明媚阳光的魔力。
两人收拾了行李,旅行包里只装最简单的必备物品和现金证件,再背上吉他和一台相机,像某美〇坚流行过的嬉皮士一样,感召自由文化呼唤当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赶到港口时太阳在极远的海平线上堪堪露了半张脸,随手买了最近一趟航船廉价的底舱票,连抵达地都浑不在意,似乎打定主意要当两朵随风飘荡的蒲公英。舒lun坐在船上感觉胸腔里有鼓槌细细擂着,一时难以置信他真就踏上一场旅行,但又无法否认那种自由,将所有困顿苦闷挣脱甩开,灵魂都飘飘然地轻盈。
丽塔递来一扎黑啤,当了十几年乖孩子的omega郑重其事地捧起来喝了,只是酒量实在堪忧,勉强两杯下肚,面庞与耳尖就敷上绯红,迷蒙着双眸胡乱呓语。正巧一个身披托蒂白袍面如树褶的马拉地族裔老头从船舱尽头挤过来,神秘兮兮地耳语说两位小朋友我可以给你们占卜,少年从桌上抬起两只shi漉蓝眸说想知道婚恋姻缘,老头用手掌搓着几块石头说你命定之人出现的时机就像新月、一个恰当的转折点,少年说可是我已经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