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岁末,宁良玉的风寒还是没能好清。出行的念头也就这么频频被打消了。
他是有意不让自己好全的。皇帝也习惯了他体质羸弱,反而觉得这副病躯更不失少年人的柔美。极少数的时候,宁良玉也会借着病,推辞皇帝的召幸。他小心翼翼地算着时机,在最适合的日子装上十天半个月的病。每日的汤药喝多少、不喝多少,不能完全没病,万一皇帝让御医诊脉,实在太容易被戳穿了。可也不能病得太厉害,他并不想将所有事情都丢给下属,做个高堂上的摆设。
也算身居要职,当尽所能之事。
但这次其实没什么事。他只是尤其不想见皇帝。
宋桓不明所以,见他久病不愈,顿时发起愁来,日日盯着用药。宁良玉起初依旧当面喝下,转头就吐掉,到了临近年关,也就不必如此。天子岁末诸事繁多,中宫皇后纵然不怎么得宠,这个时候也会尽量留下皇帝。嫔妃都未有机会,他也就无需担忧天子偶来的兴致了。于是老老实实的喝药,也rou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宋桓也总算有心思向他炫耀自己找来的皮毛。宁良玉蹲在木箱边,骤然被迎面丢了一脸的毛绒。那是唯一一件已经缝制好的裘衣,是用白狐的皮毛做成的,通体洁白,连肩颈处的装饰也是浅色的。
把宁良玉裹进这件裘衣里,更显他殊艳至极,衣饰外物不过陪衬。宋桓是看惯了的,再如何的佳人整日相处,也会有习以为常的一天。更何况,从少年看到如今。他只是怕对方受凉,到时这头才好清,就又染了风寒。宁良玉这病好的太慢,宋桓生怕稍有疏忽,于是把西北边最冷天才需要穿的裘衣翻出来。
对方太过清瘦,裹了这层层叠叠的衣服,也不很显赘复。宋桓其实有心要替他请旁的大夫来瞧,可是苦于并不识得什么名医。他想起从前母亲的嘱托,她说兰若自小生成这样,总要他多多照看。再加上宁良玉少时生病就要发高热,约莫是天生体弱些。可怎么入朝了还是这样,几次提醒他,也不过一副听到了的恹恹神态。唯有提起出行才来了劲头,宋桓无法,只得依他。
其实京城里的诸多去处依旧如故,并没有新添什么格外有意思的。他二人胡乱闲逛,到最后还是停在了常去的小肆。这原本是一家酒肆,主人家爱吃芋头,于是隔上几日就要炸几箪酥黄独。这是拿蒸熟的芋切片,研些榧子、杏仁和甜酱一道裹面衣,下油锅煎炸,十分鲜香。结果就是他们家酒水卖的平平,这炸物倒是格外销得火热。经商者大都心思活络,于是一转方向,专门做起了点心来卖。自然,酒水也换了更好搭小食的米酿,一钱便得一大碗热酒。在这京城之中,算得上物美价廉。
金黄色的酥皮外鼓起几个透明的油泡,用手去戳,就能听到清脆的响声。宁良玉其实已经不怎么吃小食了,准确的说,他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胃口。即便是必须要去的酒宴上,他也几乎不吃东西。
因此,张昌荣正与友人饮酒闲谈,略往下瞧,就碰巧看到宁良玉坐在小肆的圆凳上,正笑盈盈地吃酥黄独。
“真古怪,”他不知不觉地说出声来。
于是周围的友人也群聚了过来。不明所以的醉醺醺问他,“怎么古怪了?”
也有人盯了宁良玉两眼,道:“我道昌荣兄为何心神不宁,原来是这缘故。”说罢,一阵跟着起哄的笑声。张昌荣心里知道不对,却并未开口解释,反而沉默的又饮下一杯。
这其中,却有一个正在户部任职的。他赶忙以手叩桌,皱眉道:“小点声,那位可是朝廷命官。”
周围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张昌荣听不真切,也不在乎。
因为他瞧见那日身穿黑氅的青年从酒肆里走出来了,然后很快地走到了宁良玉的跟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宁良玉从他手里接过一盏粗瓷盛的米酿,浅啜了几口。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宁良玉喝酒,张昌荣讷讷的想。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看,可还是忍不住盯着下方。
不多时,那名青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猛地抬头。那双浸满风雪的眸子犹如离弦之箭,沾满了冷冽的肃杀之意。仅仅是这样远望一眼,就仿佛锋利的刀刃从耳边擦过,吓得他慌忙后退。握着酒盏的双手一阵又一阵的发麻,酒水撒了半身,shi漉漉的。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耳畔是友人的询问,也有人察觉到他的异状,去看向窗外。一片熙熙攘攘的街市盛景,那名白裘丽人已经翩然而去。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可怖之事。
“昌荣,你是不是被什么魇着了?”
张昌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木然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
友人召来婢女,为他整理更衣。张昌荣一副犹在梦中的样子,良久才恍惚的问道:“那日同陈将军一道进京的副官,是谁?”
婢子年方十六,正是活泼好顽的年纪,见这位年轻官人生得清秀,言语温和,于是很是贴心地回答他:“您说的是哪位将军呀?小人当时也出来瞧了呢。大家都说,英武不凡的那位小将军是陈公的子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