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六年腊月二十九,岁聿云暮,又是年根底下了。我母后走得早,又至今尚未立后,每年过年宫中种种大小事宜都是红皎张罗着。今年风禾尽起,盈车嘉穗,北方多年战事终平定,上上下下便都盼着好好过个年,宫里年味儿格外浓。
这两日都预备着过年,我也跟着好心情,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闲来无事便在小书房里写对联,正写着,明烛提了盒点心来了。
“陛下书法果然名不虚传。”她被我牵到身边,款款笑道。
我饶有兴趣道:“怎么,原来朕这笔字也算得上有名?”
明烛垂目笑道:“不瞒陛下,妾身从前的书法先生很喜欢陛下的字体,多加赞赏,妾在家时还曾临过一阵子。”
这我倒是奇了:“不知卿卿尊师是哪位学士?”
明烛道:“先生并未入朝,名叫聂扬,号长枫。老师长年游历,想来陛下并未听说过。”
我不禁大笑:“原来缘分早定,卿卿可知朕早年也是聂先生的门生?”
聂扬多年前曾在虞州见过我父皇,父皇见他气度谈吐不凡想招他入朝为官,可他志不在此,便令他教我学问。聂扬为人渊清玉絜,才高八尺,我十分敬重他,只是教了我两年他便云游辞去了,此后只不时收到他从天涯四处寄来的信。
明烛听我讲后也又惊又喜,直道原来自己竟有幸受教于帝师,我笑着便叫她写几个字给我瞧瞧,只当是帮先生查验她的功课。
明烛推脱不下,便提起笔来,思忖道:“写些什么好?”
我轻笑:“就写朕的名字吧,知道朕叫什么吧?”
明烛脸颊一红,抿着嘴工工整整在纸上落下“云苍”二字。
果然她的字形与我有六分相似,只是字里行间温润柔和,与我锋利的笔风相去甚远。
我从背后揽着她,调笑道:“卿卿落笔行云流水,学得比朕好许多。”
明烛红着脸赧然道:“陛下惯会笑话人……”嘴上怪我,却也抿嘴笑了。
除夕,一大早起来就见宫里摆了吉祥盘,照例赏了钱,赐了福字、荷包给大臣后妃们后,我便起身去了风禾台。
如昼穿件白狐轻裘站在院里,兴致勃勃地看内侍们挂灯笼。
见我来了,小姑娘提起大红的裙摆一路小跑扑进我怀里,撞得我后退两步。
我佯作皱眉:“瞧瞧,像个什么小兽似的横冲直撞。”
如昼浑不在意,一味兴高采烈地拉我进屋。
她岁数小又活泼可爱,宫里人都喜欢她,每年过年就数这儿好吃的好玩的最多,我想大概又是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要向我展示。
不想如昼神秘兮兮地扑到床边,从枕头下掏出个荷包,献宝似的交到我手里。
我拿起来细看,是个玄青色绣竹纹的荷包,说不上Jing巧,有些针脚还歪歪扭扭,角落里用玄色丝线绣了个小小的“苍”字,能看得出来的用心。
如昼居然给我绣了个荷包,一时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只道她性情豁达,一向更爱骑射练武什么的,没想到却为我拈起绣花针埋头做女工。
“哥哥,你喜欢吗?”如昼期期艾艾地望着我,语气里不乏紧张。
我将她抱到腿上,望着她清澈的眼睛诚恳道:“很喜欢,谢谢小如昼,哥哥一定好好戴在身上。”
如昼立刻高兴起来,眸子灿若明星,在我唇上“啵”地亲了口。
我爱看她笑,看着她笑靥如花,一年里什么烦恼都抛诸脑后了。
天黑了,我找了个由头把她支开,把怀里捂了一天的东西拿出来,一张小笺一只玉佩,平整压在她枕下,叮嘱宫人明日再告诉她。
民间有给小孩子压岁钱的说法,每年除夕我便都在如昼枕下压点什么,希望她永远像孩子一样夜夜好梦,愿世间腌臜邪祟都远离我的小如昼。
今年恰巧是我忙里偷闲琢的一块玉佩,我不能陪她时便让它在她身边吧。
正五十五,我召回了好几位藩王,哥哥们膝下有了自己的孩子,个个都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我许久没见过兄长们了,侄儿们更是有些从未见过,整个元宵家宴其乐融融,席间欢声笑语未曾断绝。
直到酉时,我道是醉了,请诸位畅饮,先歇息了。实际上到了后殿,令人悄悄去传个话,红皎便翩然而至。
不需多言,我们二人换了衣裳改了装扮,乘后殿备好的一架小车悄悄至武华门,扶红皎下了车,我俩便携手出了宫门。
出了武华门向西不过百步便是京中最热闹的地界,雍平坊每逢佳节便灯火辉煌,我朝不行宵禁,街上人流涌动,垂髫幼童闹着要吃糖,年轻的姑娘们流连绒花银簪,各色小摊延绵不绝。红皎与我一起在人chao中漫步,她披件朱红织锦镶毛斗篷,侧面看她眼尾飞扬,唇瓣微张,好像鲜嫩欲滴的玫瑰,摄人心魄的明艳。
我见她目光不时在各色花灯处流转,便牵着她走到个小摊前。
老板是个Jing炼和善的中年人,笑意盈盈道:“公子想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