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菜汤咕嘟咕嘟地烧着,飞溅的油点穿过油烟烫到秦景川靠近锅柄的左小臂时,他惘然的神情才被痛感顶了下去,赶紧伸手把火关掉。
茄子已经在反复加热中稀软得愈来愈不成形,秦景川叹口气,转身从冰箱上层的冷藏里端出两碗刚刚放进去的绿豆粥,碗壁的凉意盘亘在他的指腹经久不散,他心里却愈发燥热郁结,间歇的心悸让他的喘息变得浓重不安。
秦景川不知觉中又坐到钢琴边儿发呆,上面覆盖的黑布已经堆满密密麻麻的灰尘颗粒,躲在暗处的角落也不显眼,只是不堪见光。
他的手指纤长白皙,潜藏的筋络在接触黑白键时会跟随琴音逐渐浮现清晰,秦景川的手掌几次张开,最后还是胆怯地蜷缩回去。
刚到这座城市上大学时,他为了挣钱什么都做,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最快又最体面的收入是周末在商场一层大厅里弹琴,按次拿钱。
他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摸过钢琴了,可他已经没办法找寻再弹的理由了。
秦景川很艰难地藏起自己心底翻涌着朝他猛扑的陈年往事里杂糅的各种情绪,像试图躲避什么似的站起身走向门口。
已经半夜了,天这么黑,他还是决定再出门找找程粲。
秦景川从里面拧着门把,手心都攥红了才听见咔吧锁芯动的声音,看来这锁还是要换一换,有时候总会把他困在里面。他只是不愿意和人接触,也没有迫切出门的需求,所以才一拖再拖。
他是担心把程粲锁进屋里出不去,但其实他又觉得程粲不应该出去。
门刚开,秦景川准备迈出去的脚滞在原地,僵硬着冻成了冰柱,从脚底窜出的冷寒逐渐吞没他的胸口,紧接着是几欲撑裂的眼眶被火烧起来,他用手握拳砸在胸膛,一口一口喘着粗气。
门框边蜷缩的程粲从大腿上肮脏不堪的黑色西装里缓慢地昂起头,高肿的面颊两侧都刻着骇人的红印,挤压着哭透的泪眼。
秦景川喘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看见程粲身上只剩他那件衬衣,皱的不知道被人扯拽了多少回。
程粲身上的酒味很重,意识看起来却很清醒,他循着味道着眼在程粲瘫在地上的右掌上,斑驳的血痕已经干涸,伤口深到再往下就能看得见骨头,秦景川张着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程粲很快皱着脸,脖子歪了起来,挤出一个内疚和讨好的哭笑,“钥匙丢了。”
程粲回避不了秦景川满是同情的眼神,咬着嘴巴又落了两行清泪,他伸手摸到被脚踩过的门槛,又很轻地问,“我能进去吗?我、我好困……”
秦景川浑身哆嗦,他咕咚一声像是被人推倒跪下的一样,许久才猛地伸出胳膊把程粲整个塞进怀里,口里低声絮叨着对不起的言语和睡梦中才会喊出来的名字。
程粲敏锐地意识到秦景川抱的不是自己,是他的弟弟。
但他不介意当别人的替身,有时候他还会无耻地贪恋秦景川的温情。
他们好像什么都不一样,又好像插在各自心脏内的根苗最末端的枝桠忍不住相互攀爬,共享了彼此的痛苦。
程粲感受到颈窝有秦景川掉的泪,他心脏一阵绞痛,在和秦景川互相倚靠中站了起来,进门时他伸手关了灯,整个屋子一下子变得很黑,程粲第一次觉得这种可怖的颜色能够包容人的不堪,他的肩头颤了两下,带着很重的鼻音,“我好困,睡觉了。”
秦景川什么也没说,躺在程粲的旁边,缓慢地向在黑暗里蜷缩打颤的小人靠近。
程粲的气息很快平稳,像是睡着的样子。
到后半夜,秦景川听到一阵窸窣声,他闭着眼回想这太过熟悉的声音,只恍惚一下猛的翻起身,扑到程粲的身边一把夺过药瓶掷了出去,药瓶里的药片从床边散到地上。
秦景川慌张地跑下床开灯,折回来时又看到程粲埋在枕头里哭,他的心刺痛的厉害,从程粲攥进的掌心里抠出他偷藏下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白片。
“我恨……我恨不了他……”
起先程粲很轻地说了一句。
程粲又断断续续地说,他转过身子拉住秦景川的衣角,哭着摇头,喑哑的嗓音饱含着泪腔,“我是不是很脏、很恶心?不然、不然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扔掉、扔掉我啊……”
秦景川握住程粲的手,勉强笑着,“不是的,不是的……”
程粲像听不到他说话一样,眼神呆滞地着天花板,过一会又泛起满眼泪水,很茫然地开口,“我也、我也想要干干净净的、遇见他,干干净净的……”
程粲顿了一下,断续着哭得很凶,“可是、可是……我没办法选啊,我也、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是什么样,我也想要爸爸妈妈,也要有、有人疼,我不知道正常、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才、才叫……”
眼泪顺着他的太阳xue不停地滑落,程粲哭的喘不过气,身子又痛苦地蜷缩成团,把脸藏在两只手掌里。
他以为他的爱是错的,现在才明白,错的不是爱,是他的身份。沈恣不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