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侍女撤去残盘冷汤又吩咐两合好酒,于两人间的矮桌上,融野展开《狗子图》。
入眼是将军最爱的唐狮犬,又名京巴。犬旁有孩童玩的手鞠球和人偶,御犬大人一爪着地一爪制住手鞠,红舌吐外,憨容憨态。
这画的不是一只御犬大人,只因那御犬大人年有二十,且不说毛发不一,横竖没得这勃勃生气。然正如隐雪所言,赝作不必全照真迹摹画,只需习得绘师笔触及落款捺印,其他但看个人造化了。
这幅《狗子图》落款是松雪法桥融野,如出一人手笔。捺印也有模有样,是松雪融野常用的乾坤一掷。
要说技法,拿去蒙骗乡下大名武士足矣。倘非融野早知此为本人赝绘,恐也不得不多加端详。
先生好丹青。
小姐过誉了。
卷收画纸,融野笑问:敢问先生师从何处?我观先生《桃花流水图》未得结果。
随手画画,无师无派。
先生天赋异禀,在下感佩。
是真感佩还是讽刺,真冬莫能从松雪融野一笑就融天融地融雪于野的脸上觅得端倪。
说起来小姐为老者绘少时相可还顺利?
亏得先生指点,将军那位大人甚是满意。
世家无邪女公子何必装这装那,呆笨得真冬能转手给她卖去吕宋为仆为奴她还傻呵呵地感激涕零。
小姐原也是绘师,失敬失敬。
融野这才意识到刚说了什么。吉原一遇前她未见过隐雪,而隐雪是否见过她,她虽于云岫那一口咬定,心下却未尝不虚。
若真见过,岂不落人笑柄
无名丹青,哪比得上隐雪先生遐迩闻名。
没再戳穿她拙劣的伪装,侧首望进脉脉春夜,真冬细品不要钱的美酒。
隐雪先生。
小姐何事?
唤到她的号,又于她投来目光时心虚得回避她捎带玩意的眼。
先生可曾见过我?
问不出口。
融野自知蠢笨,书读不通,脑筋亦转不灵敏。不想再死撑滑稽伪相了,可她的体面她的傲气断不允许她自认落魄。
哦,你说那个鹤殿,死了,死了好啊!
就因为他我家百年招牌一夕更变,不改就砸!
他死了,你再改回来,不碍事。
哟,你说得轻巧,新名也二十多年了,怎改?
邻间客人在讥弹今日大快人心的时事新闻,真冬转目向融野Yin沉沉的脸。
小姐有心事?
两手于膝上捏拳,融野切齿:将军大人爱子深情岂容非毁谤讪
哦?
早知她受那好色将军宠爱,承欢将军日久也做将军鹰犬日久,可曲辞谄媚真冬今个才算见着。
嗤笑,真冬丢开酒碟。
他们唐突了何人毁谤了何事?鹤殿有鹤,便教天下不得用鹤。敢问小姐这世间是先有鹤,还是先有鹤殿?
自是
将军属狗,便教天下弑狗者枭首,少加打骂轻则入狱,重则流放,以致野狗成群出没,横行霸道,小姐可见有妇人教畜生撕咬得骨头都不剩?
回视真冬,融野冷音道:她若不招惹犬大人,犬大人缘何咬她?
怪好笑的一副谄脸媚相的好皮囊,该说可惜还是可悲。
隔桌,真冬倾身过去,于她愣怔间手遂已抚上脸,又捏住她的下颚摩挲她的唇。
神色未有躲闪,掌心出汗,融野死死盯视:在下所说但有谬误还望先生指摘,轻薄无礼又为何事?
小姐为天子作绘,出身丹青名门,岂能有错。
语罢,毫无征兆的耳光响得轻且轻,未能惊动邻间客人。
小姐也不曾招惹隐雪,而隐雪想打就打。
衣襟遭松雪融野攥得紧,她柳眉倒竖,脸白一阵红一阵,撼天动地敷演又一段源平合战于这大江户。
先生岂可自比犬大人。
是比不得狗尊贵,还是自轻自贱自甘与狗为伍?
俄见融野的眼神飘忽,真冬逼视相问:小姐原也不认为狗比人命贵重,何故尽作媚上绘,言谈尽是阿谀?隐雪打小姐巴掌不若打狗巴掌罪重,小姐与狗,孰轻孰重?她死了儿子,一人之哀有何?生类怜悯令祸国殃民,遭畜生分食者,染狂犬害恶者不计其数。小姐春水眼眸,锦绣绘笔,何故只仰天子威光,承将军雨露,不顾黎元生计安虞?
一气骂完,真冬微喘。
酒气扑面,是醉了的,融野见她两眼泛红。她醉骂得好,骂开蒙天子隆恩的松雪融野看在眼里却不能说也不能想的。
那一巴掌不重,说是春风拂面亦可。
承将军雨露。
而融野平生最厌人对她轻浮放诞,巴掌不如打得再重些,也比这等将她作宠童戏侮来得痛快。
先生休要辱人太甚,融野从未侍寝将军,望先生收回方才猥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