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这是否算一个好的结果,但它的确是公平的结果。摩西律法中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思想投射到现实世界,就是理固宜然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杀人,也是一种债,却是永世都还不清的债,正因为世间的一切计量方式都无从估算一个生命的价值,所以法律中的一切刑罚都无法让行凶着弥补其造成的伤害。
其他的刑罚是改造或弥补,死刑不是,它是专属于不可被改造者的、最纯正的惩罚。
娅枝是始终希望杀害姐姐之人被执行死刑的,直到得知了杀人凶手就是卢定涛的父亲,她的想法依旧没有动摇。她虽未亲历那黑暗的三年,却也是杀人案的当事人之一,她比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要清楚凶手欠下的那笔债有多大——没有那些人的罪孽,姐姐就还活着,妈妈不会生病,爸爸不会离开,姜叔不会牺牲,老江不会被怀疑……
娅枝就不会因姐姐的死而在母亲极端的控制欲里长大,路菁就不会留下大人们都不相信她的心结,和惠风就不必奔波二十多年只为替女儿报仇,卢定涛就不会成为杀人犯的儿子、不会对爱人是受害者的妹妹一事如此无措。
对旁观者们来说,那些一度轰动的社会事件不过是乍现的烟火,在他们的记忆里出现得快,消散得也快。但又有多少人知道,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数十或上百的当事人,他们因为那件事而被困在原地,过往是无底的深渊,一旦跌落了,谁都出不去。
但娅枝也不愿卢定涛被牵连在内,她犹记得中午浏览微博时,那些让她心惊rou跳的“杀人犯死全家”的话语。
娅枝在咖啡馆坐定,听到自己的心跳分外急促,她期待着见到卢定涛,却又觉得无从面对他——她无比希望被枪毙的人的儿子。她感到肠胃酸酸的,觉得自己像一个等待一杯白开水的饥人,她在等待一段不会有结果的爱情。
卢定涛现了身,他依旧是一副西装与领带的装束,看见娅枝时双眼亮了一刹那,又快速地黯淡下去了。
“我们,该怎么办。”娅枝声音里有哀伤,亦带着不甘。
娅枝的话出口的瞬间,悲怆如同海啸般将浪打在两个人之间,咸涩的水席卷了他们彼此,也充满了这间小小的咖啡厅,肆意地横流着,几欲将整个L市夷为平地。
回水为渊。
他们是从哪里开始的?他因父亲的嘱托而照顾她,又因照顾她而爱上她,他将她救出深渊,以为如此这般就能携起她的手,却没有想到一切的起因,是他的父亲杀害了她的妹妹,所以才嘱托儿子替他还债!
兜兜转转,复归原点。原来她从未走出过那深渊啊,她信了半辈子的贵人相助,原来只是杀人犯的赎罪而已。
“我可以没有你。”卢定涛回答很抑制,声带下被死死压住的复杂情感却如暗雷滚滚。
“那我呢?”娅枝问。
“你也会习惯的。”
娅枝便不说话了,她搅动着杯中的泡沫,过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我可以和你一起承担。”
“承担什么?”卢定涛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你不是最怕被人议论……”
“对,”娅枝忽然抢过卢定涛的话头:“被人议论,我要和杀亲仇人的儿子谈恋爱、结婚生孩子,被人议论,我们的孩子流着罪恶的血脉,被人议论得找不到工作生活不下去,这些我都能承受!至少我们可以一起被人议论,一起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一起等待风波平息的那一天。”
“又或者,如果你不喜欢,我们还可以一起留下来过很穷苦的日子,我们把所有的钱都捐出去,做一辈子的慈善,让这一代人都原谅我们……有这么多的可能性,你为什么一定要选让我们分离的解决方案?”
“不行!”卢定涛终于抑制不住地喊出了声,他将拳头砸在桌面上,面前杯中的咖啡溅出了几滴。
卢定涛微微平息了情绪,坐回位置上望着娅枝:“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如果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却换来她要遭人非议、受这些她所描述的苦楚,他这十几年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上一代人的罪孽,他宁肯一个人受着,也要她离他远远的,好好过来之不易的、正常人的生活。
“责任,又是责任。”娅枝恨得咬牙切齿:“对你而言,责任比爱情还要重要吗?”
“是。”卢定涛毫不犹豫。
换作从前的娅枝,她恐怕已经气得夺门而出了。可现在的她清楚,如果那样做她就遂了卢定涛的意,他就是要冷落她,气走她,把她当成她最看不起的那种韩剧女主、算计得团团转!之后,他就要永远地孤身一人,悲绝地去扛那“杀人犯儿子”的责任。
她只要不先走,就还有机会。娅枝怀着这样的想法安坐在卢定涛对面,直到他终于起身告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她才从杯中拿出咖啡匙,连碟子一起将咖啡端起,轻轻地啜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大口。
娅枝独自坐着,脑海里全部都是卢定涛的样子,爽朗的,抑制的,随性斜靠着办公桌的,冷淡地直立在她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