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旗吃蛋糕,当着卢家人的面,明芳欣然答应了。
信息时代已悄无声息来临,随着商业营销模式变得与从前大不相同,食品行业各大品牌也争相追随chao流,推出各式夺人眼球的新品。那家老店的格局不再是娅枝童年时熟悉的样子,它成了遍布全国的众多连锁店之一,收银台连上了网,对着顾客这边的小屏幕上滚动显示着“周三半价日”和“微信支付抽免单”的讯息。
娅枝和明芳不约而同地指向那款最传统的小方,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感动于彼此间这份心照不宣。
两块小方的形状都不太规则,夹着两层淡nai油的三块蛋糕体裸露在外,顶上覆着最常见的白色裱花,裱花的中间又用樱桃果酱鲜明地点上一枚朱砂色。整体风格很像上世纪流行的某种妆容,颊上扑白粉,眉间点红痣,难怪有怀旧的意味。
娅枝想,在南方大都市生活过的明芳眼中,这块小小的蛋糕不算稀奇,也不再奢侈了,可是,对于如今前途无量的高材生,又有什么能替代十一年前初来L城,却因娅枝而缺失的美好体验呢?
命运就是这样匪夷所思,偏偏不教你太容易就弥补上过去的缺憾。它是无情又狡猾的放债者,要给做错事的人以希望,骗得他们误以为自己还得上利滚利的雪球,害得他们痛苦足了,挣扎够了,才当头一棒砸他们个幡然觉醒:哪里存在什么赎罪呢?伤害就是墙上的大小孔洞,然而千千万万遍“对不起”也只堵得上一粒微尘的体积。
对面的明芳久久地望着小蛋糕,感慨道:“我小时候没有想过,未来是这个样子。”
娅枝想起,她还没有来得及关心明芳的近况,比如所专攻的专业。
“选了地质学,古生物方向。”明芳不好意思地笑笑。
娅枝微微讶异,尽管明芳已经出落成了都市大美人的模样,丝毫显不出在黄泥和羊粪里长大的痕迹,娅枝还是很难相信一个寒门学子会选择如此纯学术的领域,在她成年后所接触到的规律中,出身贫贱者的选择总是短浅狭隘的,因为选择少了,人就放弃自我,被现实推着走一步算一步了。
“真让人佩服。”娅枝由衷地轻轻道。
不但如此,刻苦上进的明芳还被保送至北京地质大学读研究生,首都物价高,称得上“白居不易”,但明芳本科四年过得俭省,又年年能争取到奖学金,总归是存下了一笔够用的钱。
“这次是毕业回家,在L城转车,正好看望恩人。”明芳简单几句,述清了出现在卢家的缘由。
恩人。像默读一般,娅枝在喉咙深处重复着这两个字。
正如对于明芳来说,卢爸爸是改变她命运的恩人一样,卢定涛也是娅枝生命中的贵人,这是如今娅枝必须承认的事情。过去她不明白,这个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为何闯入她的生活,他会冒着挨打挨骂的风险揍她一顿屁股,会想尽办法督促她自己上学和上台演讲,会讨人厌地处处断她的退路,逼她放弃逃避,做出改变……
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他坚持着这份本不属于他的责任?他牵绊着她,拯救着她,曾故意地扇旺了柴火,惊醒沉溺于温水的她,也曾久久地伸着手,等待陷于深坑的她。
娅枝明芳化了淡妆,原本就标致的面容在西柚色唇膏和腮红的衬托下,愈显得气色明朗,这雅致面容也映在娅枝的眼中,抿唇,微笑,眨眼,却又分明和那个高原红的短发孩子重叠,两张面孔像荒滩和桑田在交相切换。
难道卢定涛的所作所为也仅仅是如此吗,像卢爸爸和许多社会人士的慈善举动一样,只是一种血脉传承的对不幸者的悲悯罢了,他对她那似有似无的特殊情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娅枝一个人的幻想?
“我和卢定涛,从小认识。”娅枝本想说“朋友”,但她自己也不信服这种定义,遂改了口,“但我的家境并不好,也受过那一家人许多帮助。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明芳当时没有回答什么,低头搅动着饮料里的吸管,直到那天的最后,她才向娅枝袒露心声,语气中尽皆是真诚:“我想将来有一天,能报答他们。”
“一定会的。”娅枝说。
那一瞬间,娅枝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想法,她第一次觉得尘世间是奇异之地,几十亿种人格共存于兹。卢定涛与明芳两人的家庭是两个极端,他们相差着天壤之距,像星球的两个磁极,遥相牵引着橄榄球般的社会。
世界离不开极端,哪怕幸运者如太阳般完美,而类如明芳的不幸者挣扎在泥泞当中。可娅枝算什么呢,身世特殊而又自幼娇纵的她,算是阳光还受惠的草木?还是仅仅作为浮游在大气中的生物,辛苦存活着,却也无益他人或社会,在两极之间活成了米兰.昆德拉的不可承受之轻?
过去的日子,娅枝的确活得太轻了。
而如今,她想变成像卢定涛他们一样的主动施予者。
作者李依咪对大家说:
感谢的同时依旧是欢迎指正!各种欢迎!' ' 即将跨越20大关开启奔三,年老眼花,时常看许多遍还捉不尽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