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家宴向来赶早,刚到申时便已预备开宴。
沈绣湖以及老二孙辙家大房包翠微、二房李金烛,老三孙辑家正室薛平银这几个媳妇们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催着厨房上菜、布菜,一边布设碗筷,还要仔细盘点饭后的甜点和漱口的清茶。这次立春宴只作家宴,几个媳妇亲手来做糕点,又免不得一番忙碌。
沈绣湖正布酒盏,顾不得注意旁人,而闲下来的容芳却有意靠近她,凑到她身旁低声道:“老大媳妇,这儿便交给我罢,你去中堂照顾一下老爷夫人如何?”
沈绣湖心知容芳是怕董秀莲给她难堪,故意要避开。而她心下想着自己却一向不惮的,或许还能借机再探探孙洵,于是当即答应下来,也顺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倒是容芳千恩万谢的,态度低微,实在不像个姨娘。
比起正厅众人穿梭、热热闹闹的景象,中堂就显得静谧空寂得多。
堂中家具遵循着大为贵、小为贱,重为贵、轻为贱的原则,正中两把红木太师椅宽而深,与官帽椅相得益彰。墙面放置着长案条,上置葫芦宝瓶、根雕木石,两侧一副春帖,上言:“才美如周公旦,着不得半点骄;事亲若曾子舆,才成得一个可。” 是孙洵亲笔所题。
沈绣湖将一小盘嵌实糕轻手轻脚地放在八仙桌上,四下看时,却没有人。
她叹了口气,正欲回走,不想又是碰巧,恰遇着孙洵和董秀莲步入进来。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氛围很是融洽。
“老爷、夫人,”沈绣湖施了一礼,“宴席不多时便好了,媳妇先来送些糕点给老爷夫人吃。”
孙洵还没开口,董秀莲倒快人快语,道:“不必了,这些东西吃多了要顶肚子的,还是快开宴罢。”
沈绣湖附和道:“媳妇这就命人开宴去。”
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色花鸟披风,褙子也是极淡雅的水绿秋香色,乌发盘成一个扁圆挑心髻,用一根小宝塔珍珠顶簪束着,一行一动间,衣袂自然垂飘,更显温柔端庄。
孙洵不动声色地看她施礼,胸中那份悸动愈发深了。他很清楚自己不该生出这份罔顾人lun的欲望,然而美人生动,一颦一笑都好似特意为他而来,这样一盘成竹在握的棋局,就待他落下最后一枚棋子,他如何能不动心?
“老爷,如今做媳妇的是愈发没规矩了。堂中无人,她就这样擅自把东西放下,真是不懂礼数。”董秀莲见沈绣湖已走,立时抱怨起来,“巡检司也不算小门小户,怎能不教自家女儿服侍夫家尊长的礼节?”
孙洵握了握董秀莲的手,笑道:“她们年纪小,又是第一次成家,做成这样已是不易,夫人别太苛责了。”他话锋一转,故意调侃道:“我记得…你刚嫁给我时也是这般懵懂,错把毛蟹茶认成铁观音,被老太太好一通笑话。不知夫人还记不记得?”
董秀莲听孙洵这一说,羞赧得没法儿,只能轻拍着他胳膊嗔怪道:“老爷记性可是厉害,连我这种丑事都记得如此清楚。”
孙洵伸出手,轻轻摩挲一下她脸,安抚道:“这哪里是丑事,我只觉你那时娇憨可爱。”
董秀莲眼中涌上一抹柔情,叹息道:“岁月易逝,如今我是老了。”
她这句感叹,孙洵听了却没有说什么。
正厅厅堂中,几个媳妇皆侧立两旁,等着孙洵和董秀莲入座。丫鬟们则依然没个停,在各种细致嘱咐下忙办着。正中大红酸枝圆桌上放置着果山增高揲架,各色时令鲜果堆得满当当,几欲倾倒。这次立春宴的菜式规格颇为丰盛,水晶鹅、火熏rou、羊灌肠、卤烤鸭,另有王瓜拌金虾、rou鲊炖雏鸡、烩通印子鱼,并榛松糖粥、鸾羹之类,也有天花羊肚菜、金汁花菜鸡枞菌等几样素菜,烹得清新可口。
尽管菜品繁多,摆放也没失了礼仪。带骨的、干些的菜肴放在左边,切好的纯rou和羹汤放在右边,细切的和烧烤的rou类放远些,醋和酱类则放在近处。一眼看去详略得当,甚是排场。
孙洵落座,抖叠起长袖,慢慢道:“今儿是家宴,都不必拘着了,你们媳妇家Cao持有道,十分辛劳,便一起坐下来吃罢。”
“做儿子的来迟了,还望爹爹恕罪。”这边孙洵话音刚落,那边孙家几个兄弟便踏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二儿子孙辙。
论长相,孙辙与孙洵最是相像,都是高而挺拔,青松修竹般的神貌,齐整浓密的两道眉毛下生着一双长而有神的柳叶眼,令人见之难忘。
孙辙也惯会左右逢源的,刚安抚过父亲,又跑到母亲董秀莲面前撒娇,“母亲,儿子这阵子公务繁忙,无意怠慢了您,您可不能骂我。”说罢,将董秀莲指间捏着的开胃点心一口咬下。
孙洵无奈地看着这个他最赏识的儿子,笑道:“越来越失规矩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成什么样子?”
“爹。”跟在后面的孙辑略显紧张,低低叫了孙洵一声。
孙洵点点头,问:“近日翰林院可忙?修撰一职还能胜任?”
孙辑斟酌着词句,回答道:“不忙,儿子以为…自己还需要多多增长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