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道说她的道号叫乌有子。
李琮没有戳穿乌有子的谎言,子虚、乌有,这一听就是个假名字。身在乱世,不轻易泄露身份是明智之举。
直到很久之后,李琮认识了一位道号子虚的道君,她才意识到原来乌有子没有骗她。
谢过乌有子救命之恩。我与妹妹必定结草衔环来报。
乌有子忙把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孩儿拉起来,喃喃道:天呐!受了皇帝这一拜我岂不是要折寿?不对,不对,我来的时候太早,她还不是皇帝呢
皇帝?莫非她是隋帝杨利的人?李琮还没学会如何不动声色,乌有子毫不费力地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李琮,你不要怕,贫道是来帮你的。
这就是李琮拜师的全部经过。
昭阳公主未曾与任何人说起过这段往事,就连归太傅也以为他是她的授业恩师。其实不然,早在她见识天下清流之首归云书的学识之前,李琮就从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通武功、又懂兵法的女冠身上学到很多。
乌有子什么都会,只有一样是一窍不通。
师长,妹妹是不是要病死了?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乌有子急得抓耳挠腮,摸出一枚药丸叫窦丛吞下。那是云中观观主秘制的不传仙丹,别说是治疗小小的发烧,那可是活死人rou白骨的神药。
哎呀,谁叫她没好好学医术呢。
李琮,我知你被你那个皇帝父亲伤透了心,可你要知道你的皇后母亲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要不是你那个皇帝爹拖累她生来生去的,以她的实力早就一统天下了!哦,我忘了,李敬还没登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诶,重要的是什么来着?我怎么给忘了?
乌有子就是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疯疯癫癫的。李琮不介意女师的一些怪癖,甚至对她的话有种莫名的信任。从李敬撇下她的那一刻起,李琮心里就没了这个父亲,与此同时,母亲窦缈的形象在乌有子的反复提及之下越发清晰。
回到妈妈身边就好了。
这是支持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公主存活于战争年代的信念。
阿琮,为师就要走了。哎呀,哭个什么劲儿?等下次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出现的!
乌有子走了。
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除了半枚玉佩之外,她什么也没留下。
第二天,李琮外出买药,遇见一脸漠然的窦缈。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与母亲深情拥抱。窦缈笨拙地安慰她,说:快跟阿娘走。
可是,妹妹还在破庙里
妹妹?丛丛儿,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阿娘只生过你这一个女儿呀。
李琮震惊地挣开窦缈的怀抱,她头也不回地奔回破庙,远远地听见兵甲撞击的声音和一个女孩撕心裂肺的呐喊。
姊姊
窦丛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小的头颅钉在庙门上,满天神佛一点慈悲也不曾施舍。
太子殿下,叛军独女李琮已死!
在被窦缈的手刀砍晕之前,李琮只记得那双浸满寒意的眼睛,那是一双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眼睛。
那只是一个梦吗?
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强大而又不着调的女冠,冷血无情的杨昭表哥。
李琮掩面而泣。
她知道,窦丛是因她而死。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脸,前朝太子何苦要杀一个夜眠破庙的乞儿?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还记得那个傻乎乎的妹妹?她一定知道自己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临死之前,却还那么绝望地呼喊着她的姊姊
丛丛儿提这些做甚?
窦缈转动念珠的速度越发快了。
她是个下贱的乞儿,只因天赐的相貌,过了一段她本不该过的日子。
李琮的笑声越来越大,她浑身不受控地颤抖,像是入了迷,又像是要发疯一般。她放下掩面的手,说出来的每个字是那么轻,又那么充满恶意。
阿娘,假如妹妹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您又怎么知道死的人是妹妹,而不是我呢?
念珠碎了。
窦缈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跟那串碎裂的念珠一样,再也没办法佯装平静。
留下一个永远不会有人解答的问题,李琮走出了甘露殿。
盛夏正午的阳光那么刺眼,晒在身上针扎一样地疼。浓烈的悲伤给人以窒息的感受,她像是溺死在日光中的鱼,怎么也游不出那片回忆。
李琮浑浑噩噩的,一路上有不少人向她行礼,她略略点头,并不言语。直到一道声音将她拉出似假非真的幻境,那声音清脆悦耳,如鸣环佩。
阿琮,你这是怎么了?
哦,原来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国子监。
李琮低头躲避归太傅关心的目光,她还不习惯将自己的脆弱暴露人前。好在归太傅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从不会问任何一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