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第一个老婆是娃娃亲。说是娃娃亲,其实是童养媳。小姑娘两岁上没了爹妈,开始是跟着她叔过,两年後,她叔也死了,寡妇婶子要走道,就把小姑娘送给了咱家。那会儿,我爹在伪满滨江省林甸县後街上开了个成衣铺,日子过得还凑和。
小姑娘春天来的,到了秋天,我听学校的先生们说,日本关东军炮轰了渖阳北大营。就是“九一八”。那时,我也小,大概7岁吧。炮轰北大营的事儿,我也是一听一过,那都是大人们的事,太远。到是觉着有了个妹子,家里一下子亮堂了,挺好玩儿。
开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小姑娘来咱家,是和我有关系。我核计,一下子当了哥,得有个当哥的样儿。放学回家,我就采把野花给小姑娘,也给小姑娘抓只蝴蝶、逮 个蚂蚱啥的。也领小姑娘上河东我三舅家吃山梨去;我三舅家有棵山梨树,树上的梨滴溜算挂地,我就上树摘,小姑娘就在底下接;三舅见我不管生熟可劲祸害,就 出来进去地骂我,可哪回临走,三舅母还是给我装满挎兜再回家。到了冬天,我领小姑娘上河套打呲溜滑儿、抽冰尜。小姑娘也欢喜,只要我在家,小姑娘就跟屁虫 似的围我转。有时我和她也闹得满炕上滚。我妈就拿着条帚疙瘩满炕上追,说“小子没小子样儿,姑娘没姑娘样儿的,让人家笑话不。”
初中时,有一天放学,走到街里,我看见一队日本宪兵还有员警,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从街东头朝街西头走,那女人披头散发,脸上身上都是血,头上插着签子,嘴上勒着嚼子。我心里挺难过,就想,要是有了文化,兴许就不会这样了。
回到家,我跟我爹说:“让妹子也上学吧。”
我爹说:“闺女家,上什麽学?”
我说:“学校里就有不少女生。”
我爹说:“女人有了学问,你能养得住?”
我说:“不上学,挨欺负。”
我爹说:“你懂个屁。”
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上学时,我把我爹的话,跟要好的同学关玉良说了。
玉良说:“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
我说:“你才傻呢。”
“你家是要给你娶媳妇儿了。” 玉良向河套里扔了快石头,吓得河里那群鸭子嘎嘎乱叫。
“毁了毁了”我一屁股坐在河沿上,说:“我还惦记着上高中、上大学呢,真娶了媳妇?那不摺子了?”
玉良也坐我旁边,挺臭美地说:“反正我的先做事,再成家。总靠家养着,那不成白吃饱儿了。”
“那到是,有了事儿做,就能养家了。”我问玉良:“你赶明儿想干点儿啥?”
玉良说:“我爹总说我跟大姑娘生似的,说我太软太面了,说我连个小鸡子都不敢杀,我爹说我做不了大事。我老叔说我爹没看准我的根儿。我老叔得意我,他说我有心劲儿,说我能干大事儿。”
我见过几回玉良他老叔,人长的挺带劲儿,挺膀,大个儿,方脸盘儿,卷头发,眉毛挺重,说话也和气,跟我爹比,两股劲儿。听说他在安东开铁工厂,做吹风机,雇着十来个劳金。我说:“你老叔多厉害啊。咱是没那大本事啊。”
玉良说:“反正我是不想早早就成家啊。”
我说:“我没你那麽大志气,可我压根儿也没想娶媳妇儿呀,都是我爹我妈的馊主意。”
“也是。”玉良说:“你家就你一个,你爹妈能不着急。不像咱家,哥儿四个,姐儿俩,我爹都仨孙子了,我大侄儿明年上高小。我姐家大小子比我还大,孩子都满地跑了。”
玉良就是比我强,想事比我周全,知道的事儿也比我多。
打那以後,我咋的也高兴不起来,话也少了,整天就知道看书,跟着了魔似的。
小姑娘也变了,她变得光干活不说话,有时还看着夕阳发呆。
康德八年,也就是1941年,我考上了省城高中,学校在齐齐哈尔,离我家一百多公里。上高中,必须住校。我爹说:“要去学校住,那得栓着点;总不着家,还不学坏了。”这就和我妈叨咕我结婚的事。
要过春节时,我爹真就张罗要给我办婚事,说:“正月初五就圆房。”
我妈说:“我看行。初五是儿子的生日,17。姑娘毛岁也有15了。”
眼看着爹妈张罗得一天比一天紧,我这心里是要多不痛快有多不痛快。我先求我爹,说:“爹,等念完大学再娶媳妇儿不行吗?”
“你这一杆子支到驴年马月了。”我爹一立眼睛,说:“咋的,娶媳妇儿耽误你念书了?”
我爹那儿说不通,我又找我妈磨,我说:“我不娶媳妇儿,多砢碜。”
我妈用手指点着我脑门子说:“书都让你念糟贱了,人lun常理都不懂了。娶媳妇儿砢碜啥?当爹妈的还能给你耗子药吃?”
我恍惚儿听别人说过,入洞房、圆房啥的就是和女人睡觉。我跟我妈是连拧哒身子带跺哒脚,我说:“妈,人家还咋上学啊,不得让同学笑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