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腹诽间,八人已皆起身,一揖:“静太妃安。”
苏曜回神,也立起身,垂眸长揖:“静母妃。”
顾燕时颔一颔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在离得够近的时候,他看出她的面色微微发白。
苏曜视线微凝,她仰起脸:“哀家听说……陛下这里有些事……”
“是。”苏曜的视线压下去,垂在地上,神情显得十分恭敬,“朕尚在与诸位大人议,请母妃先移步稍候。”
他在赶她走。
顾燕时的贝齿轻轻一咬薄唇,心神愈发不宁。可她也知道,这样的廷议,便是太后也不好坐在旁边听。
“好。”她点了头,张庆生即刻上前,伸手一引,将她请往咫尺之遥的寝殿。
待得顾燕时步入寝殿,殿门关合,在内殿里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气氛才松了两分。
君臣皆落座回去,苏曜沉了沉,再度看向徐同:“徐大人方才所言,朕没太明白。”
门内,顾燕时驻足,不理会张庆生的惊色,凑在门边贴着门缝偷听。
“太妃……”张庆生想劝。
但只一门之隔而已,他不敢太大声。唤了两遍,见她执意听下去,也无计可施。
苏曜清朗的声音一字字落入徐同耳中:“依徐大人所言,此事真假皆不要紧。朕要维护名声,便当送静母妃殉了父皇,是么?”
徐同恭肃颔首:“正是。”
“这话奇怪。”苏曜摇头,“静母妃无过,为何要为了朕的名声去死?”他语中一顿,微眯起来的眼睛里渗出一缕凛光,“你怎的不说为了维护名声,朕当自尽以证清白呢?”
“臣不敢!”徐同惶然跪地,心里却在骂:还敢诡辩!
他妹妹都看到了,花朝当日,陛下与静太妃前后脚走进了澹荡楼。
只是未免闹得太不好看,他在奏章中未敢提及此事,早朝时亦不敢细说。
他有心将事情遮掩成“子虚乌有”之状,是想让皇帝识趣,不是想听他在这里狡辩。
徐同按着心里的气,俯身一拜,朗声禀道:“陛下乃是天子,天下万民安危均系于陛下一人,陛下自不能因这等小事殒命。而静太妃……”他顿了顿,“若能以一己生死换得陛下清白,当是静太妃的福分。”
这种话说出来,总能显得正义凛然,荡气回肠。
“呵。”苏曜轻笑,“徐大人,草菅人命的话就不必说得这么好听了。”
徐同牙关紧咬,几乎忍不住地想将澹荡楼中的事说出来。
“朕知道,这种手段诸位爱卿都玩惯了。”他倚向椅背,目光含着笑意划过众人,“朕记得十几年前,父皇刚显露贪恋美色之兆时,诸位也是用如出一辙的说辞杀了恬昭仪的。啧……诚然众卿都是好心,只是没料到父皇愈发沉醉其中,最终闹得无法遮掩,倒平白葬送了恬昭仪一条人命。”
徐同闻言即道:“臣相信陛下断不会如先帝一般,是以静太妃……”
苏曜面上的笑意倏尔消逝:“朕给你脸了是不是?”
徐同骤然噤声,下意识地抬眸扫了眼,便扫到一张冷得吓人的脸。
“啧,有句话你倒也说对了——朕断不会如先帝一般。”他语中一顿,淡看众人,“所以你们都给朕听好,拿妇孺性命给朕填名声的事,你们想都不要想。若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你们就凭本事将朕从皇位上拉下去,别在这里说着道貌岸然的话,却推旁人去送死。”
众人皆屏息,鸦雀无声里面面相觑。
继而又在某一刹间同时回神,惶然离席,下拜:“臣等明白。”
“退下吧。”苏曜垂眸,“子虚乌有的事情,朕不想再费口舌。徐同——”
“父皇看在故去的徐老丞相的面子上,给了你御史的位子。但徐老丞相与朕,可没什么情分。”
徐同被这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眸看去,年轻的帝王神色淡泊,已不再看他,手中翻着书,连书页划过的轻响都变得让人心惊。
徐同战栗着轻应了一声“是”,便匆匆叩首,与众人一起退出去。
苏曜气定神闲地读着书,待得他们走远,将书一放,走向寝殿。
母妃小鹌鹑,听说朝臣们要他赐死她,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
他边想边噙笑,行至寝殿门口,信手一推,余光便见门内人影疾步往后避了两步。
苏曜抬眸,目光凝在她面上:“母妃偷听?”
“没……”顾燕时下意识地否认。许是太过紧张,反应得快了起来,“我以为你让我在寝殿……就是让我听的。”
她小声嗫嚅,带着一抹掩不去的心虚。
苏曜轻嗤,从她面前经过,大步流星地走向茶榻。她当即跟上,在后面跟得紧紧的。
等他落座,她局促不安地立在了他面前。
苏曜摒笑看看她:“母妃坐。”
“哦。”她忽而回神,点点头,坐到榻桌另一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