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所有的尘梦师都这样称呼她,她是蜃楼的制造者,也是这座地下堡垒的其中一位掌控者。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苏枕还听说这座地下堡垒其实是为她——她的老师——而建造的。这又是一件苏枕想问而不敢问的事情。
苏枕为对象选定了“窗”之后,属于樟树的梦境正在逐步构建。
“传记”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地上时期和地下时期自己上传到网络中的文字和图片,一部分是地下时期的电脑记录——在地下,所有人的生活都受到管制,所有人的生活都是极度透明的——而这两部分的内容在《地下法案》颁布后都被禁止传播,仅自己可见。禁止传播,再加上按部就班、被严格管控的生活,人们渐渐失去了上传文字和图片到网络上的兴趣。最后,他们被毫无声息地剥夺掉了这项权利。
苏枕有时会想出生在地下的这一代人的“传记”是怎样的,但转眼就没了兴趣,因为他们的“传记”只有按部就班的工作记录。接着,苏枕又想,他们的梦境会是什么样子的,苏枕想不出来,最后脑海里蹦出了两个字——命令——什么都不需要,不需要“种子”,不需要“窗户”,只要被告知必须进入休眠他们就会进入休眠,他们就是这样被培养起来的。想到这里,苏枕突然意识到,做梦其实也是一种特权,是独属于地上一代的特权——或许,“黄粱”计划就是地下城堡给这些即将休眠的老人的最后一项特权。多么浪漫,苏枕想,三十万人一起休眠在“烂柯山”,一起做着百年不醒的美梦。多么浪漫啊,苏枕想。
夜晚,雪林,一个人正雪中行走,身旁的松树一步步向后退去,像是为他让路——这里原来是一条小径,只不过大雪过后看不到丝毫的痕迹。
X 老师 X
老师的“茧”收到了苏枕转交的对象,每天她都会收到十几位这些学生们转交过来的老人并进行处理。
自主权——只要不犯错,只要每天在十二个小时内完成100个目标——基本上做什么都可以,甚至在工作时间之外偷偷带自己的伴侣观看别人的梦境也是被容忍的——毕竟他们的“茧”是一种特权,如无意外,他们的“茧”将陪伴他们一生——这些“茧”都是量身定做的,苏枕他们在“茧”里工作,也在“茧”里睡眠,他们一天至少有22个小时都被限制在这里面,如果再给他们太多的条条框框,他们迟早要被逼疯。
“嘎吱——”,男人打开了屋门,走了进去。
苏枕能发现这一点则归功于诗末尾的时间——二一六零年——地下纪元六十年。苏枕看过了几千名老人的“种子”,其中有几十个“种子”是诗歌,只不过这些诗歌下标注的日期都毫无例外的属于地上时期——和其它绝大多数的“种子”一样,它们都处于二一零零年之前——那个时候他们正值青春,多愁善感,有着最热烈和最纯真的情感。
林中的雀已归巢,这个人也正要回到他的木屋。
在二一六零年,能往自己的“传记”上传自己创造的诗歌,这应该是某种特权,苏枕想。可这样的特权有什么用呢?如无意外,自己应该是唯一一个读者,也是唯一一个会在此后的光阴里记起这组诗的人。如果不是这份本不需要存在的工作,甚至连自己也不会看到这组诗。无人知晓。
苏枕构造的梦境再一次破灭,她只好把这个人转交给她的老师。
老师其实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把这些人交给“蜃楼”——没有“阉割”过的“蜃楼”——就行了。但老师很无聊,一天天也没有多少事可做,倒不如看看别人的梦境,就像看一本小说,从结尾处看起。欣赏梦境其实比看小说要愉快的多,有一种窥探别人秘密的快感,如果这个人自己恰好认识,心情会更加愉悦。
直到现在苏枕才发现这一点得归咎于“蜃楼”系统的自动检索功能——它能够找到隐藏在“传记”其中的“种子”而省去了苏枕自己快速浏览十几万字的电子文档的时间——“蜃楼”系统实际上可以独自完成所有的工作而不需要尘梦师,甚至于“小于30K的传记需要人类自行检阅”的规则也是在尘梦师职位设立之后才加入“蜃楼”系统的。根本不需要尘梦师——苏枕很想问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要选拔他们任职于一个根本不需要的岗位,但苏枕不能问,因为这是规则。
“嘎吱,嘎吱”,男人望着前方发出光亮的木屋,不紧不慢地继续走着,身后的影子也越来越短,从幽暗的松林中挣脱出来。
“阉割”后的系统并不能为所有人
等到系统询问“种子”的时候,苏枕忽然明白这位老人的用意——他了解“蜃楼”,他要在自己的“传记”留下唯一的“种子”。
苏枕已经连续工作了八个小时,也就是“茧”里的十天。苏枕已经很累了,直到读完“传记”末尾的这组诗她才明白为什么樟树的信息只有10K——他没有地上时期的信息。绝大多数老人的信息其实都集中在地上时期,尽管这段时期只占他们人生的四分之一或者更少,但依然占据他们人生中的重要地位——毕竟此后地下的六十年都是一成不变的枯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