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理解常医生这种半夜看切人的爱好。
“你几点起来的?” 陶郁抓过一个抱枕倒在沙发上,闷声问道。
“刚起。”常征随口回答。
陶郁翻个身,背对屏幕说:“他一会儿要把开口切大,横一刀,竖一刀,然后缝线把几瓣穿起来,剪掉一块,再找个人工玩意儿缝回去——就这一段录像您看了快一礼拜,我都记住了!”
常征被逗笑了,拿开他的枕头说:“这是主动脉瓣置换手术,从哪里下刀,横行延长到什么位置,往下转向主动脉瓣环在哪止刀,还有人工瓣膜的选取,缝线的方式都会影响手术的效果。被你讲的好像病人是头牛,对牛也不能随便切啊。”
陶郁不置可否道:“您是半夜睡不着觉,来点重口儿的催眠吗?”
常医生不以为意:“我今天上午要做这个手术,Parker让我主刀。”
Parker是常征所在医院心血外科的一把手,陶郁经常听到这个名字,知道常征跟他混,接触的大都是心脏病人,做手术从一开始打下手缝合,到现在越来越多的交给他主刀。
美国住院医阶段并不是专科培训,住院医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但几块砖摆在那,有圆有方,有扁有长,谁都想挑块合适的。住院医个人在某些方面表现突出,那一科的主治医生自然会经常想到他,有病人就会交给他。
常征的偏重无疑是在心血管外科这一块,和其他人相比他有个优势,他父亲是个有名的心血管专家,他从小听过更多的离奇病例,了解那些循规蹈矩之外的治疗方案,见识过更复杂的经典手术Cao作。陶郁见过常征拿着尺子对着他父亲的手术录像测量下刀比例,也被迫听他念过那些治疗笔记当睡前故事。陶郁觉得常征一定很崇拜他父亲,不是小孩那种“我爸什么都会”的盲目崇拜,而是把父亲当成自己前行路上的目标来仰望。
倚着沙发扶手陶郁睡起回笼觉,半睡半醒间听到常征在耳边说:“下周一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Angles’ home.”
每年五月最后一个周一是公共假期Memorial Day,为纪念那些为国捐躯的美国军人。
陶郁对这个节不以为然,在他的印象里美国军人都是自己作死的,比如在朝鲜、在伊拉克、在阿富汗。和大多数中国青年一样,他对于美军采取的一切军事行动都抱有Yin谋论的看法。
常征开着车反驳道:“在其他国家领土上的军事行动就是搞Yin谋吗?这个节也纪念那些二战期间,战死在中国战场的美国军人。”
陶郁一时无法反驳,他再不了解历史,好歹也听说过当年中缅印战区援华的飞虎队,听说过驼峰航线上的美国运输机和轰炸部队。
“美国人自己的后院打扫干净了?”陶郁不甘心地争辩,“德州闹自治那帮人解决了吗?”
常征不紧不慢道:“哪没有闹自治的?你发脾气关起卧室门自治,不让我进屋睡觉,我解决你了吗?晾着呗,你还能一辈子待卧室里不出来?”
陶郁气绝。
和常征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他并没有感觉到所谓文化差异,常征的性格内敛有主见,像是按照某种传统规范培养出来的,陶郁有时甚至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像个传统中国人。然而毕竟是生在美国长在美国,连父母都不是在大陆出生的,除了会讲中文外,常医生恐怕对自己的中华血统没有太多认同感。当一些话题涉及中美时,他自然而然以美国人的立场来看待问题,而陶郁作为一个接受了二十几年红色教育的前愤青,当然不能认同美帝的看法,有时话赶话就会起摩擦。每次吵完陶郁就恨自己没事扯什么国家大事,像骆丰那样只关心综艺,天下能少多少争端。
车里安静了一阵,常征侧头看看陶郁,见对方望着前方不吭声,轻笑道:“生气了?”
陶郁手动把对方的脸摁回去:“好好看你的路,开你的车!”
常征笑道:“我也没真晾着你,每次你把自己锁屋里,我都问你要不要喝水吃饭,布什也不敢给闹自治的停水停电是不是?”
陶郁扭头看着窗外,心说这他妈是跟我说好话吗?这是在存心气我!
“其实两年前我也有过冲动想去参军。”常征忽然说,“那时美军在阿富汗的红翼行动惨败,那年独立日我和朋友到市区参加一个集会,正好看到有空军在招军医,我还拿了报名表。”
“后来为什么没去?”陶郁忍不住转回头问。
“因为我还欠着一大笔贷款啊!”常征笑了笑,“开玩笑的,因为听说当时入伍的要送到驻韩美军基地,不上战场。”
陶郁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从没有过当兵的冲动,连个念头都没起过。那时他有家里规划好的锦绣前程,没事谁会去找虐,吃不好睡不好,一天到晚被人当骡子练。想来国家远离战争不过二十几年,没经历过战火的一代已经把和平视为理所当然,当兵成了没有出路的选择。
常征并没有期望陶郁对自己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