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的舌尖。
想起他飞奔追上马车,用满是疮痍的口舌艰涩说“我们一起走”。
那时候,他还那样小,她在前方为他遮风挡雨,一转眼,两人已然对调,他在前方为她抵挡风雨,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她的心里就没有不安。
他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即便遇上她之后,他也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
他最快乐的时光,是流落峡谷,野草生蟹充饥的时候,他想要的只是两个人简单的生活,却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腥风血雨的牢笼。
她越是回想,越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悲怮,越是克制不住,她便越要自虐地回想。
此时此刻她所感受的痛苦,抵得上冰雪之下他所感受到的百分之一吗?
她现在还能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暖被,他又身在何处,身上盖着什么?
只要稍作想象,她就喘不过气来,有一只手,在她胸腔里捣鼓,把她的心掐着、拧着,一层血,一层rou,血rou模糊地剥了出来——
是她自己的手。
她羞愧、悔恨、痛不欲生,就像往墙上用力撞头来缓解头风痛苦的愚人,亲手撕扯着自己的心。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走了——记得要来门口接我,还有,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吻。”
她为什么不能一口答应?
为什么不能当即就吻上他期待的眼?
她为什么要说:“记不清——欠你的太多了。”
她记得他的最后一面,夜幕之下,大雪漫天。他听闻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卑劣回答,在洁白的夜雪中回头,露出意气风发、毫不气馁的笑容。
她很后悔。
很后悔。
原来被留下来的人,会这样痛。
如果他能回来,她再也不会说那些让他心痛的话了。
如果他能回来,她再也不会因为他人目光将他推开了。
如果他能回来,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活下去,和他一起活下去。
她已经同世上最好的一人结过发,同过心,再也做不到无牵无挂,无怨无悔地离开了。
她不想死了。
不愿意死了。
帐外的人声渐渐停了,应是酒温好了,众人都回了营地喝酒暖身。
她在夜色中仓促抹掉眼泪,起身下床,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空荡荡的雪原上散落着大量搜寻用的木棍,她随手捡了一根起来,向着还没搜救过的区域走去。
一下,又一下。
木棍深深探入雪地,又一次无功而返,她继续前行一步,再次探入木棍——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木棍的继续深入。
她忙不迭跪下挖掘,失去知觉的十指不断刨着冰雪。
新的鲜血又一次染红了指尖的纱布,她的十指早已血迹斑斑,她视若未见,失了魂一般,痴痴地挖着上松下硬的雪地。
终于,她挖开了挡在男子脸部的冰雪,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不是她的渊儿。
在他左臂下,还压着一具看不见脸的尸体,穿着真武军的铠甲,她不敢休息,如行尸走rou一般,继续用麻木的双手往下刨着冰雪。
她的渊儿,究竟在什么地方?
炙热的泪水淌下冰冷的下巴,砸落地面,融化了透明的冰晶。
又一具陌生的尸体被挖掘出来,在他身旁,又发现了一具穿夏军铠甲的尸体。
她不敢就这么走开,每个没有看见脸的尸体,都承载着她的所有希望,是她如今还能强撑着行走的力量源泉。
她拼命挖,拼命挖,每一分都是在和阎王争分夺秒。
他们都说,雪崩之后半个时辰就没有活口,可是她不信,他并非常人,他能扛鼎,身上又有狐胡秘宝,千军之中他都冲杀过了,难道还会被这小小雪花压断了呼吸?
她不能信,不愿信,不敢信,夜雪下的回头一笑,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她像是正在坠落,这深渊太深,太暗,太冷,总也坠不到底,像要将她撕裂的哀怆和悲怮克制到了极致,冲出她的喉咙,化为刺目的鲜血,淅淅沥沥地落在惨白的雪地上。
她一边咳,一边挖,裙上,雪上,尸首上,全是自己的鲜血。
月色之中,一抹璀璨一闪而过。
她膝行着来到反射金光的地方,轻轻刨开薄薄一层积雪,随即浑身颤抖——
一顶玄色小冠露出雪面,暗纹金线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缕金光。
一切声音都离她远去了,她疯了一般地挖着,不断用麻痹的十个手指头刨开积雪,扣开冰块,鲜血汇入洁白雪地,她无暇顾及,心中只有一个名字——
“渊儿……”
“渊儿……”
雪原上回荡着她近乎呻/yin的呼声,痛苦压弯了她的脊柱,淹没了她的口鼻,她愿意牺牲所有,愿意付出一切,她向看不见的神灵祈求一丝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