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办学校自是费了一番功夫,先是老师好不容易才招到几位,还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才愿意在两个女校长手下做老师。
但教学搂与老师都有了,却没有学生愿意来,一听是女人创办的学校,即使可以免费上学,但这年头能让孩子上学的人家首先不缺这点钱。
穷人家更是恶狠狠的啐唾沫:“竟然让我儿子去上女人办的学校?你们真是烂心肝啊!什么?那就让女儿去上学?女人怎么能识字读书?这是要反了天,还想骑在男人头上啊!”
穷人家的女人骂得更狠:“也不知道哪来的钱办学校,什么腌臜地方都打着学校的名义,她们两个放在我们老家,那都是要沉塘浸猪笼的哟!”
尹月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怀着名为“理想”的东西来到这里,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她劝迟阳和自己一起回英国。
却见到她眼中的光仍然亮着,一如她们第一次见到那些留学生年轻的面容上,有着同龄人眼中都没有的坚定。
尹月明白了迟阳的选择,她骂道:“你是个疯子吗?你会死在这里的!”
又哀求她:“回去吧,明明可以选择更轻松的度过自己的人生,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那些人真的值得你去救吗?”
“值不值得,在我自己。我也并非圣母,我只是明白……”迟阳在这天给出了她的答案,“明白如果就此离开,在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我后悔的始终是我选择放弃的那件事情。”
“既然人生无论如何都会后悔,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尹月知道这答案并无错,但她却不能认同,带着对迟阳的愤懑,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华夏。
虽然分别的不愉快,但两人也并未从此断绝联系,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尹月结婚生子,工作过,也最终因为照顾孩子的原因成为了一名家庭主妇。
而曾经前半生与她一样的经历的迟阳,至今未曾组建家庭,可她的名字却已经在华夏留学生间传播,成为了华夏沪市颇具名望、令人尊敬的迟校长。
是的,迟阳成功了。
尹月想过去见她,祝贺她,可每每都因各种家庭琐碎的原因拖住,也或者是她年轻的容颜不再,人生中尽是些乏善可陈的无趣事情,便本身也逃避着去见那位令人尊敬的迟女士了。
她从二十一岁开始,接连生了三个孩子,之后孩子的孩子也诞生,等她猛然回首半生,看着镜中憔悴的妇人,再想起身边华人圈子中,被人尊敬称呼道的“迟先生”“迟校长”……
华人们称颂她,甚至不惜用伟大来形容,让她恍然间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稚嫩天真的面庞充满着向往:“阿阳,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我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为什么最后成为了这么平庸的一个人?
尹月迷茫的想到,外孙的哭声响起,她便来不及再想,匆匆忙忙的拿着沏好的nai粉去喂孩子了。
直到她收到了迟阳葬礼的邀请,阔别二十年,她再次踏上华夏的土地,并且告诉自己:“最终还是迟阳的选择错了,如果她回到英国,一定能活到七老八十,而不是才四十岁不到就去世。”
空着手去了华夏,归来时尹月带走了迟阳留给她的遗物:一个硬壳厚皮的日记本。
她翻看完毕,忽略扉页写的那几句话,正文内容与其说是一个女人的半生记录,倒不如说是一个人的半生苦难史。
于是她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这样平凡的一生很好。即使迟阳获得了名望,但歌颂苦难毫无必要,人生短暂,我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一转眼,尹月老了,丈夫早她十年就去世了,她刚开始在儿子家中照顾孙女孙子,后来女儿生了孩子,又去照顾外孙,等到她老的再也照顾不动孩子了,她被送到了养老院。
等到她要死的那一刻,她的孩子们,孩子们的孩子……甚至连第五代都诞生了,因为她活得足够老,她都九十五还是九十六……老得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
也老得要死了。
不同年龄肤色性别的后代们围着她的病床,他们哭泣着,却也说:“母亲/祖母的这一生是很好的一生。”
最后,孩子们纷纷上前与她告别,直到照顾她许久的护士问:“您还有什么愿望吗?”
尹月看着医院森白的天花板,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她努力的想要动动手指,想去摸压在枕头下的日记本……
眼前的光芒却逐渐消失,长夜袭来,她回顾完了一生,远方亮起了光,是太阳——
是炽烈的太阳!
她眨了眨眼,阳光中十八岁的女孩对她笑着挥手,于是她也笑了,然后看着这年轻的女孩朝着炽阳永不回头的奔去,直到她与那太阳消失在她人生的长夜中。
尹月死了,孩子们悲痛大哭,长子上前整理母亲的遗体,摸到了枕头下压着的硬壳笔记本。
他疑惑的打开,匆匆看了一眼便放在一旁。
微风吹过这日记本的扉页,秀丽且坚毅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