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妈或许是心虚,主动进了厨房要做饭。但是她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扔给我几个硬币,让我去楼下小卖部买一瓶酱油回来。
我捡起硬币,没说话,踩上拖鞋轻轻推门出去,再轻轻把门阖上。好像我这个人从来不曾在屋里待过一样。
我踢踢踏踏地从楼道里出来,临街的小卖部门口有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男生女生,三三两两的。我看见有个男的把手放在一个女生屁股上捏了捏。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我们这片的小混混。
平时上学,放假了就跟混社会似的,那种油腻的劲儿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一股俗气。我在心里给这群人贬低一通,低着头进了小卖部,在货架里目光逡逡巡巡地找着和手里硬币价格对得上的酱油。
我到柜台结账的时候,有个女生在我前边结账,一身黑色皮衣,头发染着嚣张的橙红色,剪着前卫的鲻鱼头,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项链。她要对着老板要了一盒烟。
我认得这个人,她叫宫锡。是我们学校里头比较有名的混社会的。大家都叫她二姐。
“一包金陵薄荷。”
“哈?”老板好像没明白宫锡的说法。
“南京,薄荷味的那个。”
老板从柜台里摸出一盒,递给宫锡。宫锡付了钱转身掀起门帘就出去了。
匆匆一瞥我瞧着她的侧脸轮廓清晰,长相带着点儿英气。我把酱油给老板看了看,把硬币放在桌上也转身掀开帘子出去了。
那伙人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面,宫锡自然也站在里面。我换了个地方,没挡在小卖部门口,眼睛忍不住往那个宫锡身上多瞅了几眼。其实我曾经无数的幻想自己也是那群不良少年的其中之一,天天兄弟义气不离口,出来进去身边有着一群人簇拥着,跟着他们围追堵截在小巷子里面围一圈轮番打架。
我只是敢想而已,我不敢做。
如果我真的做了,我爸我妈会打折我的腿。所以我不仅像我看上去那么容易欺负,我也像我看上去一样怯懦。
宫锡的嗓音很独特,带点沙低沉哑的感觉,和那些声音尖尖腻腻的女生不一样,像个男生的声音。
她平常打扮也像个男生。
有人说宫锡是同性恋,明明是个女的却穿的和个男生似的,不男不女,恶心。
有平日里看不惯宫锡那群人混社会趾高气扬的模样,暗地里相互交换着宫锡同性恋的秘密。流言传了一个又一个版本,最终传到了她本人的耳朵里。
我不知道宫锡当时是什么反应,听我们班一个参与到那次约架的男生说,宫锡当时看见那个始作俑者时,一点花架子没有耍,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肚子,又拔了出来。见了血身边的人都慌了,宫锡不慌不忙把刀上的血迹尽数抹到那人脸上。揣着刀走了。
后来那人进了医院,他爹妈找宫锡讨说法,宫锡打了他妈一巴掌,让他管好自己家儿子的碎嘴。
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事情发生后两个星期了。不管是什么流言风语,都需要一层一层往下添油加醋的传递,能传到我的耳朵里,已经到了大众所知的地步。
有人觉得胆寒,我觉得宫锡干的漂亮。
受到委屈全然不憋着,反而大大方方释放自己的本性。
如果我是宫锡多好。
宫锡被那群人围着,有人伸手过来给她点火。烟雾腾起的那一刻,缭绕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朦胧而扭曲的美感。
我怕我回去的太晚我妈再骂我,我不想听她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在耳边絮叨个不停,转身就往小区里走。
回家我坐在沙发上佯装整在整理笔记的样子,脑子却翻来覆去倒带着宫锡在路灯底下抽烟的样子。我妈看我写的认真还特意过来嘱咐我认真学习,一定得考上高中。
我应了一声。
晚上我爸没回来,我妈把饭给我做好让我自己吃。自己在衣柜面前挑挑拣拣了一件裙子套在身上,丰ru肥tun的模样像要准备出去卖似的。她告诉我和小姐妹一起出去打牌,扭着屁股就出门了。
我知道,她在撒谎。
我亲眼看见她和那个男的搂在一起腻腻歪歪得从小区门口出去,好像也不避嫌似的。我真想当着全小区人的面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这个婊子。可是我不能。
我摸出十几块钱的零钱,特意跑到一个街区之外的便利店,看着花花绿绿的香烟品牌,一时不知道要选什么,老板看我一脸茫然扣了扣桌面:“买什么。”
我说,“一包南京。”
“十八的还是二十二的?”
我摩挲了手里的几张纸币,”十八的。”
老板拿过一包天蓝色外壳的烟递给我。
我递了钱逃也似的往家里跑,似乎害怕让人看见我出来买烟,害怕让那个安静乖巧的形象破碎掉,害怕身上背着带有污点的标签。我总感觉有人在用锐利的眼光刮着我,似乎要把我剥骨抽筋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啐上无尽的谩骂和指责。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