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梅把家里下蛋的母鸡给杀了,喷香喷香熬了一整锅鸡汤,又去集上调了几个凉菜,荤素都有,还配了瓶老村长酒,热热闹闹摆了一整桌。
魏柏虽然年纪不大,但总隐隐觉得她妈妈这种不说明白就请人吃饭的做法不够敞亮。
他去找潘小武商量对策,潘小武却啃了满脸的西瓜汁说:“那有什么不好,傅老师成了你干爹,你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了你这个干儿子,他以后说不定就留在咱们村教书不走了?”
“吃你的吧,这不坑人嘛!”魏柏一脚踢飞了脚下的石子。
回家时,韩雪梅已经把朱育民和傅知夏全请来了,吃饭的名义是答谢傅知夏的救命之恩。
“又去哪里溜了,”韩雪梅把碗筷摆好,“你傅老师和校长都来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喊一声。”
“校长好,”魏柏耷拉着脑袋坐下,眼神又闪躲地看向傅知夏,“傅老师好。”
“你这是怎么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谁欺负你了?”傅知夏好奇地问。
“欺负他,谁敢欺负他,”朱育民弹弹手上的烟,“搁学校里就数他最混了,成天跟这个斗了跟那个斗,没少跟人拎拳头,一问他为什么打架,他就绷着脸不讲原因,上回在方俊杰家门口跟人打,差点把人家七十岁的nainai给气昏过去。”
“是么?”傅知夏挑着眉毛看向魏柏,“你这么厉害的吗?”
魏柏抿着嘴,隔了一会儿才摆摆手:“一般般吧,不足挂齿。”
傅知夏当即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呀,”韩雪梅狠狠点了下魏柏的脑袋,“不嫌sao得慌。”
那瓶老村长开了封,倒出来的几杯全下了朱育民的肚。
一顿饭下来,三个大人是有说有笑,魏柏只管低着头闷不吭声地吃饭,时不时会偷偷观察傅知夏,他发现傅知夏不怎么喝酒,吃菜也是松松了了,可妈妈熬的鸡汤却喝了不少。
也许是出于礼貌,傅知夏对喜欢的鸡汤也是点到即止。
最后在韩雪梅过分的热情下,傅知夏还是接了一杯酒,仰脖喝了。
没什么预备,他这边才放下酒杯,韩雪梅就提着魏柏的后衣领站了起来,接着便把魏柏摁跪在地上。
在场的傅知夏和朱育民两两相望,一时间摸不准状况。
“快,魏柏,”魏柏被韩雪梅摁作磕头的样子,“叫干爹!”
“不是……咳……”酒气当时就冲到了嗓子眼,傅知夏被这阵仗吓得咳了一起来,“姐,您这是做什么?”
“是啊,雪梅,你这是做什么啊?”朱育民也站起了身。
“傅老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今天去给魏柏算了,程大仙说了,魏柏命格不好,得认个名里带‘夏’的干爹,不然活不过这个夏天,你救了他,今儿就行行好,再帮我们一回。”
傅知夏正想解释那些算命的全是骗人的空话,是迷信,不可信。
可他看见韩雪梅忧切的眼神,忽然想到,人与人观念的沟壑远远不是语言所能填平的,如果她真的能被说通,那现在也不会把魏柏摁跪在地上。
韩雪梅一脸的愁容,担心得几乎要哭出来:“去年人程大仙就给老徐家的大儿子算了,说十月份不吉利,让他在家里呆过十月了再出门,可他就是不信啊,硬要出门剪什么头发,结果还没到理发店人就给大货车撞死了,最后尸体都不全乎了。”
朱育民放下酒杯,目光转向傅知夏,惋惜道:“傅老师,雪梅说的这事,不假。老徐家儿子出事时,我就在场。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不信这个,可好些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看……”
“我……”傅知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问,“我会不会太年轻了?”
魏柏低着的头陡然抬起来,看向傅知夏。
“没问题的,我们村还有十岁就给人做干爹的,年龄没有问题,”不待傅知夏再问,韩雪梅便抹掉了眼角的shi润,又欢喜地摁住魏柏的头,“快吧,别愣着了,叫干爹,不叫可做不了数。”
朱育民看着魏柏说:“听你妈的,魏柏,是得叫声干爹才算数。”
魏柏狠狠抿着嘴,双唇都因为用力而泛起白来,他抬起头,盯着傅知夏脸上勉强而尴尬的微笑,久久才嗫嚅着吐出两个字:“干爹。”
“哎,这就对了嘛,”韩雪梅把魏柏从地上捞起来,帮他拍干净膝上的灰土,嘱咐说,“剩下这些天在学校,一定好好听讲,给你干爹争光,记着了吗?”
魏柏“刷”一下转了身,凳子被撞翻地上,他气冲冲地回了房,但又只能同自己置气,没能怪罪任何人。
傅知夏从韩雪梅家回来时,天色已经昏黑,黑乎乎的树影里好像藏了成千上万的知了,把这个原本就不凉爽夏夜叫得更加燥热。
房间里闷,那台老风扇只管苟延残喘,丝毫不起作用,他冲完凉,便坐在墙头上看星星。
如今城市空气污染严重,有好些年,他都没有这么清楚而仔细地看过这么浩大的星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