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
识唤从入梦舱醒来时,眼前一片红光。
像是听觉被重新接上,某种警示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识唤想要立刻起身,但刚从入梦舱醒来的过渡期,使他的脑袋像是被薄雾垄罩般模糊,他动了动右手食指碰了旁边的舱壁,确保触觉重新回归,接着缓缓起身。
随着五感渐归,原本貌似遥远的警示声变得高频而刺耳,识唤用意志力逼迫自己起身,第一次起身到一半乏力重新倒回,第二次努力要起身时,被旁边的观察员重新压回入梦舱中。
「你还没全醒,直接起来很危险。」观察员道,接着在旁边的萤幕上输入了甚麽。
识唤想开口问「甚麽?」或「发生了甚麽事?」但他的声音却卡在喉头,最後只能放弃躺回,红光继续闪烁,警示声却嘎然而止,睡意重新像是薄雾般垄罩他的意识。
金属门滑开,两个创伤中心的人快步走进,後方跟着一台自行移动的病床,走到识唤旁边的入梦舱中,记忆顿时像是破坝的洪流重新灌回脑中,他强抵着睡意,睁大眼睛的侧头,看到病床支架放入入梦舱的两边,把烈权从舱中抬起,放在浅绿的病床上。
观察员像是又在输入甚麽,睡意越发强烈,在迷雾彻底吞噬识唤的意识之前,他有些迟缓地用眼角看见桌上的一瓶长型透明瓶身,大概仅十公分长,瓶身内部下半充斥着黑色泥状物体。
那是感染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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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唤再次坐在顶楼的墙上,看着夜晚不自然的光亮,他已经习惯每几个任务就重回这段全息投影中,他在惩罚自己吗?也许,但他从来没有在这段全息投影中看到最後,他死去的男友每每从同道围墙的另一边落下时,识唤只是哭了一下,然後起身离开,像是某种奇特而诡异的仪式。
识唤看着时间,还有十分钟,他的男友就会再次拖着疲累的身躯和眼神推开顶楼的门,接着抵着墙,看着夜景放空,爬上墙边坐下,然後纵身跃下。
识唤坐在围墙上,不像一如往常般被悲伤垄罩,理智缓缓开始运转-为甚麽一栋建筑的顶楼会有全像投影?如他男友所说,这栋建筑虽然饱受监视、且多为高薪或高职位的阶级入住,但全像投影的原理为「密集装设微型摄影机,用大量密集视讯影音资料、搭配 AI 运用资料库数据巨幅运算,拼凑成一个可供使用者在极有限的全息空间中自由移动的高科技」。
这种高科技自然要价不菲,仅能由金字塔顶端或高阶骇客享有,此类全息投影不是被剪辑师人工制造出来的腥羶色便宜货,更像是密集设点的全角度监视器,仅按照现实视讯资料编辑呈现,没有任何使用信号层强化的情绪反应与刺激,不会影响脑内激素,通常应用於科技模拟或还原历史。
即使这栋建筑多为白领有钱人居住,却也没有有钱到在「顶楼阳台」这种平凡无奇的地方装设如此高端的科技-按照组织个性,这成本如果花在装设在其他地方监视抓把柄不是更好,要谈论机要议题也会选择在家、会议室,而不是在顶楼吃风沙吧?
他也透过自己和铁眼的人脉送去多方专业监定,虽然高级剪辑师的手法不易察觉,但也有多位黑市神手表示事後编辑痕迹不明显,是人工制造出来的机率微乎其微。
所以,组织何苦故意把价值连城的全息录影技术花在一栋建筑物的顶楼上?
识唤盯着夜晚里亮着各色灯光的高楼建筑,每种灯光就像居住在其中的人一样,各式各样、争奇斗艳,却也在彼此的光辉下显得平凡无奇,唯有居高者能占尽资源的俯仰。
他曾经按照着格斯给的地址再次尝试联系,却发现地址只是一次性的。
唯一的方式--只有使用格斯给的晶片,这种透过晶片获取视觉资讯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外用、类似过往隐形眼镜的透明薄膜,透过反射获取配戴者的视讯资讯,此类装置安全性较高,无法透过外在骇入影响配戴者。
而格斯给予的这种则需安装至体内,直接拦截脑内成像,权限更高,不仅可完整取得视觉资讯,还能透过增强现实技术在配戴者眼前显示资料,相反的,受到感染或骇入的副作用也极大。
虽然市面上流通的内用视觉晶片有类似保险丝的阻断伤害设计,但高阶骇客还是有可能突破防御,更遑论是来自一个同样能出现在别人的梦里的神秘客?
识唤的掌心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已经微微出汗。
我有多想要找到真相?识唤扪心自问。
你问错问题了。心理的另一个声音说。你应该问,你还有甚麽好失去的?
一阵凉爽的夜风吹来,顶楼的植物微微摆动,青草的味道寡淡,一片叶子被风吹得飘起,在眩光夺目的夜景下左右轻晃落下,显得格外薄弱渺小。
识唤的兜帽上衣纹风不动,毕竟这里再美也只是幻象。他起身,走向刚刚走进顶楼的入口,与刚打开门、准备自杀的男友成像擦肩而过。
我不能哭。他想。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