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饭点时候,三嫂家的饭菜还像以前那样准时地翻过围墙飘了过来。然后是三嫂不减当年的嗓音,“阿慕,过来吃饭了。”
何慕坐在竹藤椅上,凌瑞躺在他怀里。他对着围墙那边喊,“好的,马上到。”
然后他轻轻地拍了拍凌瑞的背,“起来了,三嫂叫了。”
三嫂给他们做了满满一桌的菜,香味满屋乱窜。
“不要客气,快坐下来。”
三嫂围裙都没解,忙给他们拉椅子。
刚一坐下,三叔就从外头回来,戴着一顶小镇人爱戴的宽檐草帽。
“怎么啦?来客人了。”
三嫂走出去,“是啊,隔壁老何家的阿慕回来了,就以前经常在咱家吃饭的阿慕,记得吗?”
三叔拿下草帽,“是吗?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
何慕走出去,“三叔,回来啦。”
三叔长得慈眉善目,头发花白,连眉毛都有些白,他对何慕说,“阿慕是吧,还真认不得了。想当初还是个没我胸高的小孩,整天跟着小囡屁股后面跑,还说要娶她呢。”
三嫂有点没好气地阻止他,“你胡说什么呢?那都多少年的事了还提,人家阿慕现在有女朋友。”
多年前的事,何慕都有些忘了,今天被提起,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他不由地笑起来,拉过凌瑞对三叔说,“三叔,这我女朋友凌瑞。”
凌瑞也适时打招呼,“三叔好,我叫凌瑞。”
三叔笑着对何慕点头,“小子有眼光啊……”
三嫂在旁边打断,她催促他们,“回餐桌上边吃边说,站在外面说什么说。”
三叔立马附和道,“对对付,里面边吃边聊。”
在餐桌上,三叔给何慕倒了酒,连凌瑞也没躲过,喝了几小口。
三叔三嫂太热情了,说起以前滔滔不绝。说何慕的父亲,说他是镇上高中的老师,教书教得好,对学生也好,对每个人都温和斯文,如果还在,现在肯定桃李满天下,可谁都没想到他那么年轻就突然倒在了讲台上。
席间,何慕只是淡笑着与三叔碰着杯,一句话不发。
又说到他母亲,说她那么年轻柔弱的女人,丈夫那么年轻就突然去世,一个人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孤苦无依。幸好经人介绍嫁去了大城市,可没想到才过去几年她也去了。
他们说何慕命苦,双亲那么早就去了,小小的一个人在陌生的家里肯定不好过。
三嫂说着说着就哭了,抹起了眼泪。
何慕见状,笑着安慰起她,“三嫂您怎么那么感性,我现在这不挺好的吗?有车有房还有她。”
他说着把手放在凌瑞背后,举起杯说,“三嫂,不哭了哈。”然后他仰着头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光。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往事回忆起来太费劲,何慕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地面红耳赤。
凌瑞被吓到,连忙拍打抚摸他的背和胸。
一顿久别重逢的饭,从傍晚吃到月亮爬上屋顶,猫在墙外叫才结束。
凌瑞扶着何慕回家,三嫂也跟着过来,把从家里拿来的被褥帮忙铺到何慕家的床上。
“谢谢您,三嫂。”凌瑞把何慕安顿在床上后,对三嫂说。
“客气什么,你照顾好他,怪我们两个老家伙嘴碎,说着说着估计让他回忆起不开心的事了。”
“没事的,三嫂。晚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嗯,好。”
凌瑞从行李箱里拿出条毛巾,拿起脸盆出去外面打了点水,浸shi毛巾扭干之后,她爬上床,帮何慕擦脸。才刚碰到何慕的脸,他就动了,睁开眼睛看着她。
“太凉了吗?”
没有热水,凌瑞打的是水龙头的水,冬天的夜晚,水冰凉刺骨,被浸过的毛巾也不例外。
何慕喉头干燥,发出的声音沙哑,“不是。”
他拉着凌瑞躺下来,躺在他怀里,他抱着她。
凌瑞轻轻地摸着他的脸,“你难过吗?”
何慕抓住她的手,眼睛茫然地望着屋顶,“嗯,那些事我以为我忘记了,今天提起,我发现原来我一件都没忘,我还记得,记得他们。”
凌瑞伸手帮他把眼角闪烁的珠光抹去,“他们都知道,你是记得他们的。”
回忆真的很费劲,可何慕却突然想诉说。
“小时候,我总羡慕三嫂家总有香喷喷的饭菜,我们家有的只是学校饭堂打回来的凉透了的饭菜,还不是每一顿都有。”何慕干笑了声,他继续说,“大家都说我爸是个好人,好老师。可他们不知道他的好只是对他们的,他明明那么冷,对我冷,对我妈冷,就连带回家的饭菜都是冷的……他们没有过大吵大闹,可他们却是两个凑合在一起生活的陌生人,而我夹在中间,往往被他们忽略,渐渐地,我妈不着家了,直到他死……他死了,死得猝不及防,谁能想到一个身体看起来那么好的人突然就倒下了呢。我都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