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轻楚背过身去。
从背影看,这人白衣胜雪,合该是清明无瑕。可是凭他做事的手段和所说的话来看,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墨依的话已经足够直白,直白到足以让木婉脑补出更多的爱恨情仇。他的身子跌落在地上,心却不知道早已跌落到了何处。
主公背上的伤痕足足有二十道,旧伤还未愈合,新伤就又覆了上去,地上的人不依不饶,统统都是出自九节鞭的手笔罢?
燕轻楚仍旧背身立在宝座前,一言未发。眼前的黄金宝座尚且这样冰冷,若是躺在那黄金床榻上,又该是何许寂寞。
墨依潦草随意地垮在地上,轻撩了一缕青丝,用白皙的手将它卷起,一会儿又百无聊赖似的,复又将卷了的发丝松开来。
他停了手,只苦笑道:你可以瞒过其他人,但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旁人只以为我是你的属下,但哪有属下需得贴身服侍主子,哪有属下能帮你沐浴更衣,哪有属下能日日看见你身上伤痕!
一番话越是到了末尾,越是听着如泣如诉。但话说开了也总比遮遮掩掩好些,至少不用再独自吞咽万般苦楚。
燕轻楚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可惜墨依说话间一直垂着头,什么都没有看到。
等到他抬起头来,眼前已经是那人神色讥诮的脸。
墨依,你当真是活腻了。看来还是本王对你太好,才让你彻底失了分寸。
本王。
他终于肯又称自己为王。
墨依突然像得了失心疯一般,举止不再温柔有礼,而是一反常态,显得异常激动。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您如此称呼自己。
他双手猛一使力,拽掉了自己腰带。
蓝底黑纹的腰带被扔在地上。这腰带今日上午未曾系上,此时再一细看,果真也是西域常有的纹路。
您是大燕名正言顺的王,怎么能为他屈尊纡贵?何况他若当真对你好,又怎么会您这又是何苦?
木婉实在猜不到墨依口中的人到底是谁,便求助似的眼巴巴地望着上官卿。可他也只是一摊手,作不解状。
连这天下绝顶聪明的上官公子都没有头绪的人,那可真够神秘莫测,足以引人好奇。
墨依的话也是点到即止,并没有透露出更多有用的线索。不过这倒也很正常,毕竟是秘辛,哪有字字句句全都抖落出来的道理。
燕轻楚在墨依提到大燕的那个瞬间,的确是眸光微动,不过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波澜。
比起墨依的激动万分,听到大燕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就只像回忆起一个诀别的故人一般。
诀别的故人,哪怕曾经是再如何的情深意重,抑或是万分的仇恨滔天,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
没有人能永远在过去活着,能在过去活着的人,都是没有现在和未来的人。
看来燕轻楚的确是心甘情愿为了某个人放弃了过去,至少是放弃那了大燕国君该有的体面。
他冷睨着墨依的癫狂,走上前去,缓缓开了口:你搞错了一件事。
墨依看着有些许茫然,嗯?
我在意他,所以大燕国君的名头舍了不足为惜,九龙鞭的滋味我甘之如饴。就像你也这般在意我,所以今日才拼死也要把这些话讲个彻底。
燕轻楚缓缓蹲下身子,视线与墨依恰好齐平。又极有耐心转了墨依的身子,把他垂顺到地的青丝轻轻束起。
墨依闭上了眼。
燕轻楚的手穿插过自己的发间,细细梳理了发丝凌乱的纠结。
他的动作可真温柔,温柔得都有些不像他。此情此景,便是一朝岁月可回首,眼前的人又变成了倨傲又纯粹的小王爷。
墨依的眼角有泪滑过,为的是他这一秒的温柔。
泪珠一溜烟似的滚落下来,毫无征兆地倏然而下,当然也不会突然停下。
因为燕轻楚的话还没说尽。
但即便讲破天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不仅不会有丝毫感激,还只会觉得你以下犯上,因为我真的并不在意你。
哪怕燕轻楚方才说他只是条狗,墨依挂念的依旧是燕轻楚的伤痕,但是这些都抵不过一句不在意。
爱不是龙凤呈祥,而是双龙相争。总有一个人注定要更在意,而更在意的那一个注定要承受莫名的痛苦。
谁有资格肆意伤人毫无顾忌,谁又在每一个清晨醒来时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枕边人的好眠。
既然你这么在意我身上的鞭痕,那就赏你套一模一样的好了。下去吧。七姑姑在等你,就说是奉了我的命令,领二十道鞭刑。
怒意消失殆尽,无情平添三分。
墨依显得很平静。眼泪已经空流了一会,眼下就是再挤也挤不出什么。
他颤抖着支起身子,来不及舒展因蜷缩而酸麻的双腿,有些瘸拐地走向门外。
事已至此,木婉只能一旁悄悄为墨依打抱不平,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