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
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硕大的莲叶上滚落,“啪”地一声砸落在一个高挺的鼻梁上。
鼻梁的主人正是上官百里之子,年方九岁的小公子上官卿。
他看了眼着身上披着的绯衫,略微讶异,掀开一看竟是自己光溜溜的身体。一时震惊不已,小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赶忙寻了一旁晾干的衣物穿上,这才细细打量起旁边仍在熟睡的女孩。此时的木婉正身着薄薄的桃色中衣。
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粉嫩的嘴唇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蠕动,与眼睑上如蝶般扇动的长睫一道,衬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娇憨。
看长相与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别无二致。莲腰不足握,盈盈不堪折。合该被父母亲保护着的极乖巧相。
却不曾想用桨训人的动作那样利落,像柳林风声呼啸而过,姿态快活又热烈。
只是谷内似乎并没有这一号人。但如果是某个新晋的小弟子,自己不认识也是有的。
上官卿边这样想着,边将绯袍仔细小心地盖在了女孩身上,然后撑船回岸。
小舟一路惊起无数碧叶,自然是水珠如注,连连掉落在船板以及木婉白嫩的小脸上。
一滴露珠掉落在了她娇嫩的眼皮上,终于一双圆圆的杏眼略不情愿地睁开来。
眸子是秋水无波般清澈。只是思绪却似仍未回转,眼神是不知自己正身处何处的迷惘。
上官卿清咳了一声:“吭…这里是月影谷的泽湖,你是昨天救了我的小姑娘,现下我们正要打道回府,为彻夜不回请罪。”
“什么小姑娘?你看着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木婉一点也不落下风。
上官卿好笑地白了她一眼,并不做声。现在谷内的弟子都这么嚣张了吗?
“事先说清,不是我把你打下去的,是你自己闪躲不及掉下去的。”木婉没好气。
“的确是我麻烦你入水相救,又麻烦你扒光我衣服。”上官卿面带揶揄,若有所指。
“你这人真是白眼狼。若不是本姑娘用凉水帮你降温,昨夜你早就烧死了。怎么难道我扒了你的衣服,还算污了你的清白?哼,我还想让你还我一双干净眼睛呢…”
木婉见这人不识好歹,终于气极,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上官卿突然纳闷,她怎能如此伶牙俐齿?难道谷里何时竟开了口才课?那他可定要去修习一二,不然真是连这小弟子都比不过。
不过也多亏了她的一席话,让他记起了昨晚高烧时头痛难忍,昏睡过去了这一茬。
的确是自己挑事在先,又身子孱弱,既不识水性,又不能学武…
此事若是被谷内知晓,这小姑娘铁吃不了兜着走。这人虽然嘴硬得十分讨厌,但心肠却还是善良。
他也并非嘴上这样毫无感激,只是回想起昨日情绪交错,愈发有点口不择言。
昨日落水之时,瞬间掉入冰凉湖水的感觉仍历历在目。
那是他头一次觉得这片湖如此慑人,寒水似冰,凉意彻骨,五窍一瞬皆失所觉。
并没有预设会有来人救。
只记起那年秋风乍起时,与父亲一起折桂摘花。人道桂花清可绝尘,浓能远溢,当真不虚。
只可惜那时他却只记得谷中弟子的一些流言蜚语,对父亲的关怀视若无物。
他们说他百无一用,说虎父生犬子,说他是不成器的小药罐子。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不能尽随父亲的自己。
昨日在水中他曾挣扎过,就像曾经抵抗过那些轻视。但是似乎并没有用,最后他决定放弃虚无的纠缠,打算任湖水彻底淹没自己。
这样让上官家丢人的自己,这样从小体弱多病的自己,死掉了或许才省事,或许就能不用再面对这冷漠的一切。
心底的最后一丝清明,留给了教他制桂花酿的那个人,那个总说“卿儿不哭”的人,那个一时江湖风头无两却愿意亲手喂自己喝药的人…
是眼前这个小姑娘救了他。
她终归还是带着自己逃离噬人的水阵,一手救他生还,一手无意中让他不得不继续面对原本已经厌倦的现实…
此刻上官卿自是心内百感交集。
人要差点死过,才知道活着的好。才知道死虽然有时是一种解脱,但人生路道阻却长,仍有更好的破解之法亦未可知。
他转过头去拍拍木婉的肩头:“喂。是我不知好歹。我不会武功,若不是你救我,小命早就没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语气立时换成了楚楚可怜。
木婉并不多计较,只回了句:“那你抓紧带我回去。”
她自幼习武,如今已有四年。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人身体虚弱。虽面白如玉,却是气血两亏,看着毫无血色。
这样的人也能当月影谷的弟子?还不得被别人欺负死。遂升起一丝怜悯,又听了点低头服软的话,自然也就不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