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盘桓数日的离愁别情之下,分离终于捱到了眼前。
凌晨的红眼航班让人不得好眠,咸阳机场附近的酒店条件也一般,挨在枕头上堪堪闭眼,飞机引擎的轰鸣之声又在耳边回响。
7点的航班余杭一家人3点就坐在了航站楼里。
其实大家都知道,睡不好不是他们来这么早的原因,可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们谁都不愿意先说出口。这仿佛就像是一场比赛,先说出口的人就是输家。一家人都很别扭,在这点上,余杭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早点铺子里吃早饭时,余波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心中充满不舍。他并不想接受眼前的分离。余杭在他心里还应该是床头摆着一堆布娃娃才肯睡觉的小丫头,只是不知怎么间,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替代了记忆里夕阳西下衣裙漫飞的小女孩,她要一个人走了。
余杭舀着馄饨往嘴里送,隔着馄饨汤的雾气,一双满含不舍的眼眸撞进了她的眼里她生病以来第一次直视了父亲的双眼。余波的双眼早已没有年轻时那般意气,眼皮下垂成了中年油腻大叔标配的八点二十眼。
余波眼眶有些红,他知道是为什么,余杭也知道。
只是父女之间十多年略微尴尬的关系注定他们的交流基本浮于表面,并不适合谈论稍显沉重的话题尤其是在眼下分离时刻。
最终是余杭先移开双眼,就如同此刻,余杭先离开家乡。
你爸爸舍不得你呀王袖毓微微颤抖的声音从右边传来,余杭不用看就知道母亲又在哭。从前吵架时王袖毓气不过就会坐在沙发上哭,用这种颤抖的音调控诉着余杭种种为她所不喜的行径,声泪俱下的描述她为自己女儿的牺牲,从余杭三岁时她从厂里辞职说到余杭高中时她炒菜做饭,再说到余杭生病时全家人都对余杭失望可只有她仍然相信自己的姑娘非池中物,最后结句的总是你出国留学全家只有妈妈支持你啊,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
此时余杭绝不能还嘴。
若是余杭反驳一二,那么王袖毓就会咄咄逼人到余杭怀疑人生痛哭流涕负荆请罪,单曲循环《烛光里的妈妈》。
但随着余杭年岁增长,王袖毓也渐渐发现了不对劲儿余杭总是试图挑起争端,为了满地鸡毛时强势一方的话语权与自己争论不休。每次只有自己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引起余波注意时余杭才会闭嘴。事情的结局往往是余波将余杭怒吼一顿不给余杭丝毫分辩的机会,王袖毓再细数一下这么多年的苦楚与辛酸,余杭妥协认错。
即使有的时候王袖毓也知道,不是余杭的错。
不过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做母亲的向孩子认错的道理呢?
我是为她好啊,她现在恨我没关系,以后她一定会感谢我的。王袖毓一直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余杭很讨厌这种感觉。
咬在嘴里的馄饨是荠菜的,余杭也讨厌。
厌烦的情绪胀满了胸膛,像气球一样越鼓越大,终于破了一个口子,释放出恶意。
快速吞咽之后余杭终于开口:既然舍不得我那早两个月干嘛去了?
馄饨汤依然冒着热气,余杭这一次却没能望见余波的眼睛。雾气背后是余波半张脸上凝固的笑容,尴尬满满。但余杭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她在挑衅着她的父亲。
余波经常出轨,光是余杭知道的就有三次,更何况还有余杭所不知的。包括现在一家人风平浪静、其乐融融的遮羞布底下也留存着余波和他女同事的暧昧。
心照不宣的秘密,不可外扬的家丑。
罢了,罢了。
余杭又专注的和荠菜馄饨做起了对抗。
好像没人记得她讨厌荠菜。
可能这不重要吧。
各怀心思的吃完早餐,值机柜台也终于开始忙碌了起来。从柜台领取了一张表格,匆匆扫一眼就知道是关于疫情防控的。日本抗疫不利,连带着中国留学生也受苦。
Cao他妈的新冠。
认真填完之后余杭推着行李车排队,值机过后就是海关安检。
今天清早从咸阳起飞的海外航班好像只有余杭乘坐的这一班,人不多,余杭纠结了一下是站在队首还是队尾,不期然看到爷爷nainai花白的头发,余杭还是排在了队尾。
幼儿园三年,她是在爷爷的肩膀上和nainai的叮嘱声中度过的。
而现在爷爷佝偻着肩膀,nainai沙哑着嗓音。
背着包进海关的那一刻余杭还是听见了身后的哭声,呜呜咽咽连成一片,敲碎表面的宁静。
她没有回头。
她只是在琢磨着一句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后两句是什么来着的?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别送我,说再见吧,故乡已在身后啊*机场里适时的响起了这首歌,如同磅礴大雨落下,击碎满池平静。
《别送我》-陈鸿宇/苏紫旭/刘昊霖/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