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先生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阿婆和栖灵山上的花草鸟兽。
栖灵山很美,四季如春般温暖,不像是魔族整日浑浑不见天日那般,那里的天空湛蓝湛蓝,偶尔有大片大片柔软的云,太阳总是温暖的模样,风像是阿婆的手,拂过脸颊时极尽温柔。山里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有条细细窄窄的溪流,会潺潺地流过我和阿婆住的小木屋,涓流不息。
阿婆天生聋哑,从未教过我读书识字,整座栖灵山也只有我们一户人烟,所以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人会说话,人有文字。
那时候日子过得极其平淡简单。
我会学着鹿的呦呦声,婉转的和它们对话,一唱一和,也不知道在和对方表达什么,没心没肺的开心,总会消耗去大半日的时光。母鹿非常喜欢我,总会温顺的匐在我身旁,用鼻尖蹭过我的脸颊,shi漉漉的温柔。
有一对鸟儿,直到现在我都叫不上它们的名字,早晨总会在我窗前叽叽喳喳的吵闹,直到看我醒来推开窗,它们就会心满意足的飞走。
起风的时候,我就站在高一点的山坡上,听着风声呼啸而过,将我的长裙吹起,我会呼呼的回应,向它们去的方向挥手告别。
倒也不是所有的动物都很待见我。有只猢狲就特别讨厌我,每次看到我都龇牙咧嘴地瞪,恨不得一副吃了我的模样。但也未曾真的有过分的举动,后来等我大概明白一些自然规律以后再回想,大抵是灵长类动物特有的嫉妒心作祟吧。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有一条下山去的路,阿婆总会背着我偷偷下山去换取我们的食物和生活所需,我有试着要求跟她一同去,她不同意,偷溜着跟去过,却总会在某个转角跟丢了,然后绕啊绕又回到了小木屋。
次数多了,我也就放弃了下山的想法,反正时日混沌,我既然无忧无虑,又何必去在乎山下的另一个栖灵山呢。
就这样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的身高渐长,阿婆额间的皱纹越来越深,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匐在我脚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母鹿的孩子,唤我起床的鸟儿也换了一拨又一拨,就连那只看我不顺眼的猢狲,也消了往日的乖戾,一日比一日懒散。往日生机勃勃的栖灵山,也似乎不再是那般鲜活的模样。
我心底有种说不清的恐惧感,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花草会死,鸟兽会死,人会死,神仙,也是会死的。死亡就意味着离别,而它们的衰老,就意味着离别将至。
只可惜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终日压着心底的不安,也不敢离木屋太远,怕婆婆需要却找不到我,于是整日整日的绕着溪水转悠,或者盯着溪流发一整天的呆,感觉潺潺流水可以带走我心底的慌乱。
然后,我就遇到了先生。
那日的天气出奇的好,阿婆刚刚入睡,我赤脚坐在溪边逗弄着溪水里的鱼虾。阳光正正好的和煦,溪水凉凉的,沁人心脾。
我歪着脑袋眯眼晒着太阳,心中些许轻松惬意。阿婆晌午的时候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粥也比平日多喝了许多,也许再过上些时日,阿婆就好起来了。
突然,有道Yin影笼了下来,正正好挡住了我的阳光。我睁眼看过去,先生就站在光下,一时看不清眉目,身材修长,穿着墨色的长衫,俯身看着我。
我眯眼适应光线,这才看清了他,清冷俊朗的脸,眉间平坦无绪,眼神明亮,带着波澜不惊的温度,我生平头一次看到除了阿婆以外的同类,竟忘了反应,呆呆的看着。
请问,栖灵婆婆是住在这里么?他同我说话,当时的我还听不懂,只觉得这声音,和山上的任何一种生物发出的声响都不同,比鹿呦声厚重,比鸟鸣声沉稳,比山间呼啸而过的风,更摄人心魄。
时隔多年后我总会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先生时心中隆隆作响的跳跃声,我从未问起他见我时的第一印象,当时的我不修边幅又一副痴呆模样,大概在他心里,我差不多是个傻子吧。
见我一直不回应,他起身转向木屋,发现不知何时,阿婆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屋门口了。她拄着木杖,整个人神色清明,却一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模样。阿婆朝我招手唤我去她身边,我才终于从初见同类人的惊喜中清醒过来,赤着脚跑到了阿婆的身后。
学生柒月,师从灵山鬼医谷子胥门下,恩师已于月前身归混沌,生前留下遗愿,命学生务必亲手将这只铃铛交到栖灵婆婆手里。先生躬身作揖,双手捧着一个会叮当作响的小东西。
我明显感觉到阿婆后退了一步,以为是她身体支撑不住,忙上前扶着。阿婆颤抖着接过铃铛,眼眶中蓄满了水,她的表情分外激动,手里紧攥着铃铛,冲着胸口的位置锤去,口中发出了啊啊的嘶喊声,紧接着就昏厥了过去。
我被阿婆的举动吓到了,看她突然昏倒更是一慌,抬头看向先生,他也是没料到阿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眉头微微皱起,忙上前帮我将阿婆扶回了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