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床垫神话。
她从宴会上面的政要名流口中得知,山东有一家生产弹簧的厂子几欲倒闭,她立时打定了主意要把那厂子收购进来。
可她没有钱。
她整个人罩在摇摇晃晃的烛影里,趴在桌上绞尽脑汁的思考着她的谋生之路。
黑色的天空里微微有几点星光。
夜深了,隔壁一条弄堂里的人声也渐渐地寂静下来。她忽然格外清晰的听见狭窄的楼梯间传来咚咚的踩踏声。按理说这个时间点,这一家的租户们都放了工回来,早已入眠了,哪里来的上楼的声音?
她支起头凝神听着,那声音倒越来越近了,窗外一阵窸窸窣窣。
有人在敲门,敲三下又停一停。
她心里扑通一响,像给个大箱子撞了一下,连踩在灰旧水泥地板上的脚都软了。
她想着房东家就住在楼下,大抵是不会进来贼人小偷的。便壮着胆子问道:“谁呀?”
外头那人却轻轻笑了,“是我。”
她的喉咙紧张而扁平,又紧跟着问了一句:“你又是谁?”
“迟秉文。”
她心下立时一松,恨不得这就跑过去锤他,叫他吓人!然而她捺住了这一种冲动,也不给他开门,冷声道:“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你。”
瘦鹃不说话。
迟秉文立在门口,一只手倚着门框,顿了顿,他轻声的朝门里的女人说道:“你先开开门,好不好?”
瘦鹃要面子,她怕僵持的太久,两个人屋里屋外的说话,倒引得租户们出来看热闹,惹人闲话,到底是走到了门前,把门闩抽开了。
房里纵横叠着些衣箱洗面架之类。朝南的窗下有一张八仙桌摆着,桌上放着镜子粉盒胭脂罐之类,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正中央点了一只蜡烛,照着圆圆的一圈淡影。东西北三面靠墙的地方,都贴上了旧报纸,想来是为了掩盖经年的霉斑。东北角里,有一张床铺简简单单的铺在那里,素白的帐子外头,还斜挂着一道花布的帘子。
房间里头收拾得干净得很,虽然简陋一些,然而毕竟出自女人的一双手。凡是进了这房,任谁都能感得到一种闲适安乐的感觉。
只是房间里头太暗。他皱着眉头道:“怎么不装一盏电灯?”
瘦鹃抱臂立在那里,闲闲散散的说道:“房东家怕费电,所以这里的租户都没叫扯上电线。”
“嗳……你就算是要搬出去,又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
瘦鹃嘴角扯着,“您这话问的。我要是手上有足够的钱,还用得着住在这里?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您是何不食rou糜!”
迟秉文一愣,笑了:“没想到你典故倒是懂得蛮多。”
“那也比不上您学问渊博哦!”她话里一点儿也不客气。
她重新坐到八仙桌前的长条凳上,迟秉文也跟着坐了。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头,脸对着脸,可是谁也不看谁,都低着头看着桌面上隐约可见的纹路出神。
隔了一会儿,瘦鹃噗嗤一笑道:“我住的地方,你看也看过了,还不走?就这样坐着?静默三分钟,倒像致哀似的。”
秉文道:“两个人一块儿坐着,非得说话不可么?”
一面说,一面把目光定在瘦鹃的身上,瘦鹃感受到他投过来的灼灼地视线,微微有些窘,忙道:“我们还是谈谈话的好。”
迟秉文想了想,还是道:“瘦鹃……这里不是你该住的地方。”
“所以呢?”她一笑,尽钉着他问。
“你还是住回公馆里去的好。”
她嘶一声,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迟先生——咱们可是离了婚的呀!”
迟秉文低下头去,“妈知道咱们离婚,当场气的晕倒了,现在还在医院里。”
她笑的轻轻巧巧,“那又怎么样?”
“你仍回去住……等你赚了钱了,再搬出来也行。你不愿意见到我,我就仍住到教工宿舍里去,这你大可放心。”
烛光从下颏底下往上照着,更托出她Jing致描摹过的两片薄薄的红嘴唇的式样,“我要是不乐意呢?”
他现下清楚的知道,她对他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嫌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这样在这里,守着这么间破屋子,总不是个办法。太寒碜了,配不上你,你是生来吃富贵饭的命,我也……”
“你也什么?”瘦鹃反问。
“我也看不得你受苦。”
她一愣,小说里可不是这么写的,他指不定又是在哄她,为了什么她不知道,可她就是不能信。这时候便要笑不笑的瞅了他一眼,道:“你这话谁相信?”
他不说话了。
好半晌,他才苦笑着接了一句道:“八年,就是猫儿狗儿都养熟了,何况咱们是做了八年的夫妻——看不得你委屈,这也是人之常情。”
“噢,想来您也看不得冯小姐委屈。我不委屈,她就得委屈。”